《阿嬤百年嫁妝櫃的故事》
新嫁娘的嫁妝櫃
寬三尺一寸(大吉) *深一尺六寸(喜事)*高二尺九吋(進寶),台灣檜木淺紅底漆。、、、日據時代的某一個農曆七月,被裝在迎親的牛車車隊上,像我阿嬤那樣的新娘一樣美麗年輕漂亮,一起往我家行進。隊伍要跨過馬公大圳的石板橋時牛隻忽然噴吐唾沫倒下,隊伍停頓了一下子,命理者說七月迎娶必有牲畜替災,從此圓滿富足兒孫滿堂。
神奇的場景
記憶裡它的位置一直固定待在不平整土質地面的房間裡;紅瓦厝一小塊透光玻璃的下方,挨著檜木有著一只大床刀和木天棚的眠床,像變魔術一樣阿嬤總能從這小屜里變出所有奇怪的東西。面對著櫃子右邊四尺多高的磚牆上釘了一根釘子,上頭掛了個金狗毛,每次皮肉受苦總要來這裡朝聖一下感受一下神奇的皮肉治療。我六、七歲時手腕的麻痺,阿嬤就在這裡刺著土龍或鴿子血,和著一碗煎了一下午的中藥,用二顆白脫糖押著我喝下去。當然;不全是苦的,這扇門裡也出產過甜膩的豆沙囍餅或包著冬瓜肥肉的大餅。
桌面斑駁磨損,有墨水和派克鋼筆的筆尖標射的刺痕。還有一個剛學寫字的小孫子當它是書桌;跪在圓木凳上趴著學寫字,小小的身子短短的鉛筆髒兮兮黑麻麻的小手,歪歪扭扭抱怨著名字第三個字為什麼筆畫那麼多。
最難忘的鏡頭永遠停格的是:阿嬤喚我為她穿針線,然後坐在床沿就著屋頂透下來的光,一針一線又一針一線縫縫補補,串聯著勤儉的家風。多想記錄這個畫面只恨那時沒有相機只恨現在不會作畫。
重陽節的行李
一直到老院子拆了,這櫃子才起身來到透天厝中阿公阿嬤的房間裡彈簧床邊的小角落。那一年的重陽節凌晨,我在房門口藤椅上守著中風臥床失智一年整病危的阿公:
凌晨兩、三點吧 ? 阿嬤忽然醒了;摸過來床榻流著淚不發一語,輕緩緩從這只嫁妝櫃打扇門拿出個布包解開,整整齊齊的擺出來新衣服、帽子、功夫鞋子、手套等一件件和阿公身體比對了一下,還把戒指、玉環給阿公試套。這舉動讓我有一股不祥的預感驚訝的問道 :「阿嬤妳底咧做啥?」,阿嬤只是不斷抆淚也不理我,仔仔細細檢查著布包裡的東西,再完完整整依次確認打包好,那神情就像全天下的妻子要幫遠行的夫君檢點行囊一樣。阿嬤開始嘟嘟囔囔說著她夫君的事,就像叨叨絮語交代再三的妻子;我被這一幕震懾,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我完全退出房門讓六十年結髮的最後一刻屬於完全默契的最終曲;然後阿嬤靜默的拭著淚回房去了。
我用雙手遮住面龐眼簾,不再祈求,懂了;意會到阿公的生命已經沒有其它的可能只有淡出了。兒孫如我:在悲傷衝擊我心之前停格,只能沉默的去接受這樣的完成。幾個小時後阿公「上路」了,去了另一個世界;帶著阿嬤準備的從這只櫃子裡拿出的「行李」。
人生畢業旅行
阿嬤最後一趟遠行罕見的主動要上台北,這是他人生的畢業旅行。第一站我揹著他上到五樓舊公寓小姑的家,然後依次是小叔家和三叔家。幾個月後從陽明醫院插著管救護車回奔回到故鄉。
之後這只櫃子被移到三樓上四樓的樓梯轉角處,每回我上四樓廳堂拜拜上香總會看到這只櫃子,看著桌面上痕跡的點點滴滴,老三合院、紅瓦厝、一點天光穿透下來眠床、金狗毛、神奇魔術師包挽著髮髻的唐裝阿嬤、白脫糖和黑乎乎的中藥、、、便一一湧上心頭。這只櫃子似有神祕的回憶加速能力,像神話故事穿進去便可穿越時空的櫃子,點亮倒轉兒時的記憶。
第二次北上
一直到我有了車買了房子,便想將這只櫃子接上台北相伴,不再讓她孤伶伶的。於是我把她搬了下來,放上我的越野車上行李架,一路招搖炫耀二百多公里到了現居樓下,移上六樓;只是這一趟我們有了電梯,不用如上次揹阿嬤上舊公寓一樣顫顫危危的緊張了。
算算年歲,這櫃子該有一百年了,從老三合院留下來的也只有這口檜木櫃子和老菜櫥,而這只嫁妝櫃就是我心目中的至寶,這神奇的盒子裝著神祕地的記憶,看著她我便開始「退行」(心理學專業名詞),退行成不願長大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