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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袋茄芷布巾草索仔

 

油瓶和粗紙袋

 

過去買賣的容器很麻煩,去紅毛叔的雜貨店或街上榨油行買炒菜的用油(通常是花生油或冬季料理的麻油),要自己帶個玻璃瓶(通常是紅標米酒或紹興酒瓶子)。賣家用個小漏斗和鐵製的長杓子,一杓杓”打”進瓶子,再用木塞子塞上去。秤重的是厚厚的油膩的手桿秤和黑嗚嗚的秤錘,在比較沒有日照的角落,打油的過程和動作,充滿著慢活的簡樸和植物種籽被壓榨出來的香氣,那是餘韻撩人不去的童年記憶。

買糖、鹽、甚至鐵釘都是用個像金紙一樣的粗紙,隨意折黏起來的紙袋、甚至是被裁過的報紙打包給你。公仔粿、番仔豆、饅頭包子無不是如此。特別是饅頭;白白胖胖的純潔,被報紙頭條新聞反拓印著”反共必勝”、”保密防諜人人有責”的印刷油墨,一點也不會影響我的胃口,照樣一口口啃著吞下去,等著明天的”解放”。

 

茄芷仔提袋

 

最常用的提袋是”茄芷仔”,就是個用鹹草編成的東西。買青菜豆腐、乾料、豬肉、鹹魚都少不了它。圓環邊、媽祖廟埕、市場裡人手一個甚至更多。腳踏車菜籃放不下或沒有菜籃的,把手上再加掛,後頭貨車(武車)架在多掛二個,那叫大採購。有些人把豬肉或虱目魚用鹹草捆著吊晃著招搖過市,不知道是為了顯擺豪奢還是標誌著葷腥不混裝的品味。

後來挖蘆筍到農會繳交,幾乎每個人都是用這東西裝的。如果可以誇越時空走進每個鄉下人家裡,灶腳(廚房)的牆上總免不了吊掛著幾個茄芷仔。我的同學甚至拿這東西當作書包,我懷疑過這樣的書包是否有魚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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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無米樂社區社區茄芷工坊粉絲團

 

麻袋

 

麻袋統稱布袋;阿公在街上經營輾飼料的店,米糠、麥片、泰國玉米、、、全用大型的粗麻袋裝著,一袋的玉米粒可以裝到一百公斤,進貨時每當貨車來到,後車斗總會垂放下一塊長約四、五米的大板子,搬運工人一袋袋扛著吃力地走下來,黝黑的皮膚汗水流淌著,浸濕著粗礪的麻袋,我在想;這一百公斤硬梆梆的雜糧,從某個國度打包上車、運到港口、再扛上船、到港再拉到倉庫、再上貨車再拉到店,這中間麻袋和赤裸的黑皮膚,到底誰先破皮誰先回歸大地。

在那個農業時代,麻袋管很大的用途,農作物打包儲存運送買賣當然是最大的,就是我們店裡幫客人自己的和店裡買的材料輾碎成混合飼料後,也是用麻袋裝起來。布袋針穿上細麻繩一袋袋縫口,再扛出來放到”利阿嘎”(二輪的拖板車)上,然後推送出去。這種活我小學沒畢業就會幹了,嘴裡咬著穿上細麻繩五六-吋長的布袋針,抖實麻袋、抓袋、再抖實、揪起二側、下針、扯繩、、、把袋子縫得嚴實紮櫼才算合格,那是我學著一整個男人粗曠漢子無比帥氣的樣子,只差沒跟著嚼檳榔講粗話。

麻袋當然是有價資產,有人偷的東西,於是我們店裡我老看見一個鐵片,上面鏤空著三個字,再用綠漆噴上”新長發”三個大字。

麻袋最不堪的下場是被老鼠咬到肚破腸流。麻袋無罪但是肚子裡有料所以老被鼠輩開腸破肚,吃飽後拉上黑色的鼠屎來作弄人。天啊!我真的沒辦法同情老鼠。縫補麻袋也成了鄉下人愛物惜物的小手藝了。

現代倒好了,麻袋變得很小很小,拿來裝咖啡和小包量東西甚至當禮物提袋,還有人拿來顯著品味(特別是女人),我還真不習慣陽剛結實的麻布袋被細皮嫩肉的手拎著的這種軟性結合。。

 

花布巾

 

我不知道為什麼布巾一定要有著大花朵的模樣,而且偏向紅黃色系,但我知道花布巾通常都在那裡,女人下田戴斗笠要用布巾包綁起來,配上腳繳、手囊,全面照護不容易保留的青春面容,風大不下下田的日子也拿來包頭,但無論如何也包不住留不下歲月流失和風沙催人老。

初一十五一個桶盤擺上牲禮一瓶米酒用布巾打包,四個角抓過來綑綁起來,一搖一晃地朝向神靈祖地,擺上供桌然後揭開來上呈。三欉清香、幾張金紙、簡單但虔誠的心意,是一份對先人和天地神祇卑微的祈求。

我與我那早逝的父親”好像”有一刻花布巾的記憶,好像是溪頂昭安府大拜拜阿爸載我去參拜順拜兼作客(外婆家吃拜拜),晚上臨走前外婆拿個布巾包了些東西讓我們帶走,我永遠記得有隻油油的雞腿,油脂和香味透過花布巾渲染成這如真似假的殘影。之所以說好像、如假似真,那是因為我不確定這是真實的還是我自己夢裡編造自己騙自己的,關於父親、外婆、雞腿、木麻黃、海口木板橋和我的溫馨劇情。

至於預感到阿公的最後一夜,凌晨三點多阿嬤起來從她的檜木嫁妝櫃,拿出來花布巾包,解開來清點阿公的身後穿戴,然後一一為阿公試戴的情景,這是我生命中最震驚的停格。那是一包行李,一個叨叨絮絮為夫君打包行李的妻子,結髮一甲子在這一趟遠門之後,終將天人永隔。

 

草索仔

 

農家人家裡通常有幾條長麻繩稱為麻索,麻的長度通常配合著牛車堆疊收成的程度,粗麻繩用瓊麻(日本林投)曬乾抽絲編成的(現在拔河比賽仍用到這種繩子),但綑綁牲畜或一次性運送的重物大都要用上草索仔,所謂草索仔用的材料是稻草,這東西堅韌抗拉比不過麻,也比較容易腐爛朽壞,但成本低廉用過即丟也不覺得可惜,一整箱的鹹魚就常用草索仔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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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草帶批發

關於草索仔有一句俗諺就叫「草索阿拖阿公,草索阿拖阿爸」;故事是說有個中年人將亡故的父親,用草索阿和草蓆打包拖到到亂葬崗草草掩埋,掩埋完成後臨走前,兒子上前將草索仔撿起來要帶回家,父親斥喝為什麼要帶這既是不祥(綑綁過屍體)又是臭賤的東西,孩子回答「我先收拾起來,將來等你死了我再用草索仔綁你,再拖來這裡掩埋」。這故事通過一條貧賤的草索仔,隱喻身教相襲,天道循環。

 

塑膠來了

 

很多很多年前我第一次去東鋪溫泉,優美的瀑布、溫泉和木造的警光山莊,架構了世外桃源的意象之中,忽然我看到一群嬉鬧的原住民小朋友把寶特瓶串起來坐在屁股下,從斜坡上滑下來,我猛然驚覺塑膠已經進入我們的生活之中。

如今我們買小東西吃食、打包東西,綑綁貨物、農作收成、包裝運送飲料、、、、、塑膠、塑膠、、、還是塑膠。於是塑膠被埋進土裡隨植物一起被吸收,丟進河川海洋被水族吃下,燃燒變成毒氣散到空氣之中,然後再通過農漁產品和空氣進入我們的身體裏。我們製造和使用的終歸回要回到我們的心肺;回到我們的器官身體裏。這不正應了那句「草索阿拖阿公,草索阿拖阿爸」嗎?

戴著口罩捂著咳嗽的胸口,忽然懷念;懷念起來那個粗紙包食物、茄芷當手提包或書包,袋裝農作,花布巾萬用,草索仔綑綁的年代了。滋味的鄉愁、溫情的雙手、重擔生活、生命的乖隔、、、、全都在袋、茄芷、布巾、草索仔的影片裏,編寫劇本故事的是我,導演是我、演員是我、觀眾是我,影評人……還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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