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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菜脯

 

課本裡的大蘿蔔和菜金菜土

 

     小學時候國文課本有一課叫<<拔蘿蔔>>,插圖畫的精彩:爺爺、奶奶、姑姑、阿姨、叔叔、伯伯、爸爸、媽媽全都為了一棵大蘿蔔齊心協力,我真想:「世界上真有人來高能跟幾十人拔河的大圓蘿蔔嗎?」,不過最後一定是大家拉回蘿蔔的豐收場景啦!這一課教會我們許多稱謂和名詞,但最重要的還是這兩個字而且到現在還一直寫不好,寫書法時永遠無法把相關字樣""""塞進那個小空間裡,那便是蘿蔔的""字。  

     過去;根莖食用,醜的、沒有食用價值的綠葉子往往會進到我家族的豬菜池裡(用磚砌起來約六、七尺直徑的池子把剩餘不要的作物都進去醃泡餵豬)。

     離開童年的"大蘿蔔"之後,映在現實生活的就是冬末年終前的這個時節故鄉略帶沙質的田裡正是白蘿蔔的產季通常是主要稻作之間的旱冬墊檔以前的人是為疏食或畜牲(養豬)而種現在則是多少增加一點收入和土地充分利用。這種隨性或習慣使然的種植自然逃不過「菜金菜土」的宿命,當然;金貴的時候少賤土的時候多。

 

收成

 

    現在收成的時候大群的農工依著一畖畖排列開來,動作整齊迅速一把揪著綠色的頭鬃()從土裡拔出來白白淨淨的身子,天寒地凍或風沙齊揚的看著赤條條地躺著一條條的"白人參",感覺跟著冷起來了。

 

   很快的會有人接著篩選整齊地擺進紙箱,然後要不了多久卡車進來成箱成簍地運走。幾個月的種植照料在幾小時之間就成了荒散亂地。那些賣相不好歪七扭八、個頭太小、爆著裂紋、給田鼠啃過的亂世"棄嬰被隨地亂丟散佈一田凌亂。出了土地的溫暖又搭不上選秀邊邊的,過年後整田時註定要被耕耘機亂刀絞爛,化作春泥更護花了。

    有些節儉的鄉下人沿襲唐衫老人的習慣,到田裡撿拾這些"棄嬰"回來。我有幾次奉母命帶著孩子去田裡撿幾袋子,場景是:穿得圓滾滾的大人帶著孩子在田裡一嘴風沙一抱蘿蔔,好像孩子那一抱可以收養這些被土地和商人丟棄的白娃娃(蘿蔔有的長相像極了胖娃娃,只是您在市場看不到這些歪歪拐拐的)

 

母親的氣味

 

   童年時我阿嬤和三個姆婆都會醃醬菜,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惜物的鄉下人用鹽巴、次級回收作物和時間搓和起來,發酵成廚房的一股酸刺味道拿來佐餐罷了!我在紀念阿嬤的<<看人食肉毋通看人破柴>>一文中這樣寫道我一天開始是如何看見阿嬤的:「即使我小時候同一張床睡,也從未看過阿嬤起床梳洗的樣子。阿嬤每天第一次出現在我的視線裡,不是灶炕口張羅一家十多口人的早餐便是灑掃著三合院,再晚一些;總是在餐桌上默默挑著大家吃剩的湊合,有時會從神秘的陶甕中撿些自己醃的青菜蘿蔔,一點一點的積累胃癌的細胞。

    很多年下來母親已經不再下田了,好像接手過來阿嬤的習慣或血液裡農人的簡樸基因,也開始醃起蘿蔔來。

    洗過的蘿蔔去葉(沒有豬菜池醃葉子了),切成粗條狀(小的不切)用鹽巴抹過,一整大盆子的醃起來,拿個網子或破蓆子墊上就地晾起來。吹著一樣的東北季風攤著一樣的暖暖冬陽,注意著天候雨晴-----就好像這幾尺見方和她以前奔忙的土地一樣重要。

  

    雖然幾十斤才能成就一斤但隨著年年累積產量越來越高,先是冰箱繼之所有能裝的罐子塞到廚房的很多角落都被占據,那種兒時的刺鼻味道又回來了!。

    拗不過母親的再三推薦還是帶了兩包回到台北,我把它們遠遠遠地塞到櫥櫃的不知名角落,偶而不經意地打開時還是會被這股氣味衝擊。

    

黑金和烏骨雞

 

    前些年和幾個同事到山上土雞城意外嚐到了老菜脯燉雞,湯色是瑰麗的琥珀,味道深厚卻還甘美清透,一下子改變了我對老菜脯以貌以氣味的判斷。撈了撈了鍋底居然只有三兩條而已,我笑老闆也未免太小家子氣了,殊不料老闆竟然說「您不要看不起這老東西,十年以上一斤可要上千元喔」!啊----不會吧?就這東西值得這樣的身價!

   前幾天霸王寒流讓平地都下雪了,想燉隻雞來暖暖胃,在櫃子裡蒐尋香菇的時候被這股氣味喚醒了靈機。於是當晚;用清水先熬煉這十多年的蘊釀,帶出土地孕育、母系誠樸之後,這皺鄒巴巴的十幾條老菜脯和烏骨雞在大陶鍋中合奏成一罈如中藥一樣黑卻純一清爽著好多顆大蘿蔔菁華的湯。至於嗆人不肯妥協的氣味是如何發酵成神秘溫潤的?我想只有只有大自然知道、只有人的心腸夠體會了!

  不是蘿蔔!這是親手從土地綴拾起來再透過是母親懷舊的溫柔娑磨;更是疼惜天物疼惜兒孫,這溫度煨過童年到中年的胃腸----在寒流之中。

  嗯...今年過年聽說又有一波寒流,適合再來一鍋黑金烘托。

 

      

  

十八媳婦熬成了婆

 

    鹽的脫水、風的耨洗、太陽的烘渥,時間和傳統逐漸縮短變小,鮮活豐滿的白色身子轉化成糙黑乾扁成約莫一指尺寸的老菜脯,一如醃漬的老人的手。這樣的轉身並不華麗,甚至是歲月催人老的滄桑,但自然的棕黑色一如老人斑一樣沉澱出另一種人生況味。

   從田地裡蒼翠欲滴的豐潤到百年傳承的滋味醇厚,十八媳婦熬成了婆,蘿蔔變成老菜脯(名詞請用閩南語唸)。味蕾的記憶被喚醒了,青春脫水風乾以後,生命的滋味---卻更綿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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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丁三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