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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玲瓏那些奇怪的人隆隆車  手搖鼓  

 

   在封閉交通不便的年代,有一大群沒讀過書、連腳踏車都不會騎也認不得路的;終其一生除了從娘家到婆家沒出過方圓幾公里;甚至還裹著小腳的人。可以想見,和這些老人家作「交關」需要相當的親和力之外還要幾十年經營才能建立互信,這些小生意人很像是禁錮在老宅院子裡老人家通往外面世界的一扇窗,一雙耳。除了家人、親僮老人家生命裡幾乎沒有「朋友」這個名詞,而這些人正是帶著些這樣的芬芳氣味,挑挑撿撿的同時叨叨絮絮,跟兒孫說不上的和老伴沒法溝通的(或老伴已經離開這個世界了)會有這樣一個對話的出口。  

 

嘩玲瓏 

 

   那個女人很高很黝黑,每次都是以斗笠綁上花布巾,穿上手襱(厚的袖套)、腳上藍黑色的腳絞(類似綁腿套在小腿上的布護套)的裝扮出現,人還沒到;手上的搖鼓聲就先通知眾人了。

 

貨車斗的鐵馬後頭載了一只”ㄇ”字型的木結構箱子,這個怪異的”ㄇ”字有短短的腿;高高的身體全高約五尺厚約一尺多,與其說是木箱;其實是木框加上玻璃;開幾個小門簡直就是活動陳列櫃子。

 

   櫃子不大但簡直就是個魔術寶盒,針、線、小布料、髮夾、髮簪、粉餅、鏡子、粉盒、手帕、隨身腰上的小荷包、明星花露水.....舉凡女人家用的全都不缺,鬆緊帶、染髮劑、小包裝的脫普洗髮粉、縫紉機相關用品、鈕扣、小罐潤滑油、火柴、綠油精、白色包裝的痱子粉、藍盒子的白熊護膚膏.........除了族繁不及備載之外沒有更好的比方了。

 

   老人家會把她叫住,可能只是一、二元小額交關(交易),但是甚麼疑難雜症身苦病痛全倒給她了,真的沒賣的還可以預定;下一次再補送過來,服務的真是再周到不過了,我見過最神奇的是;我阿嬤還拿了幾顆蛋託她送去孵!最後孵出幾隻小雞;每孵一隻收費多少都圍繞著互信的基礎。她還會有一兩顆檳榔招呼老人家。下午時老人家通常是刮鼎、劈柴、掃地、修理桌倚農具的活,這人一停留就是大半小時,撐了拐杖的其它房婆婆也來加入,時光就就是這麼從一針一線開始消磨。 

 

換藥包 換藥包   

   家裡有一個藥包,掛在阿嬤房門板後頭或天井下方和一塊「金狗毛」(一種厥類植物的莖塊長很多比針還細小的絨毛,以前都拿這些絨毛來壓住出血的皮肉傷,傳說可以止血)擺在一起。藥袋約莫一尺見方,裡頭有一張卡通圖樣的厚紙,紙的背面登錄了每一種藥品的履歷,進駐的日期數量。

 

   換藥包的人據說來自嘉義還是台南(好遠!),操外地口音;被曬的黑黑的,戴頂郵差一樣的塑膠圓帽,也像郵差一樣熟門熟路找得到任何一戶人家,任何管藥包的人他都認得。摩拖車一台載一個箱子,箱子裡甚麼奇怪的東西全有,感冒糖漿、齒治水、白花油、美國仙丹、止痛丹、八寶牛黃散、白鳳丸、中將湯等一類的東西。

 

   取下藥袋一一登錄,從藥袋消長他很快就知道過去一兩個月這家人生過甚麼病,老人家還會問他一些身體上的病痛冷熱傷寒,連雞鴨毛病也不放過、豬仔不吃「ㄆㄨㄣ」、小孩夜啼、拉痢頭、鬧蛔虫全問上了。這個人又有了家庭醫學顧問的色彩,還不遠百里來到窮鄉僻嚷,當然比冰冷不耐煩的醫生臉孔、駭人的針頭、嗆人的消毒水味受歡迎多了。

 

   和幾個老人家耗了好些時間後,這人把過期的取出再把新藥補上去,算一下多少費用,還要交代幾句新藥的用量用法、紅色與綠色包裝的千萬不要吃錯了、、、。就是這樣一個人停駐在那樣一個時空,雖然和病痛一起被聯想卻還受人歡迎。 

 

賣蚊虫藥 

 

   閩南話蚊子叫「虻」或「艨」,我所謂的蚊虫不是這個,指的是教科書或學校辦公室泡在福馬林玻璃罐裡肥大嚇人的勾虫蟯虫和蛔虫。 

那個年代大家都光腳,飛禽走獸都隨處養隨處拉,地是土的沒鋪水泥柏油的,玩瘋的也孩子那還顧得了洗手才拿東西來吃,如此;當然免不了要被入侵寄生。食物營養已經供給不上再來這種東西躲到肚子裡優先吸收,所以到處都是瘦不拉機的小孩,我就是其中一個,外觀上真的就是「胸坎像樓梯,腹肚像水鮭」(胸口沒肉到露出一根根肋骨,看起來像個竹梯子,肚子裡供養一堆蛔虫大到像吹氣膨賬的青蛙)。到了夜裡睡覺時這虫常常活動到肛門口來,弄的奇養無比睡不成眠。有時候小孩ㄜ便還可以竄出好一些來嚇人,倒是等候的雞鴨得了大便宜。 

   於是學校要定期配藥給小學生,這還不夠!還有四處販賣蛔虫藥的流動販子:

 

「砰!砰!砰!囝阿不食糜飯瘦扣扣,砰!砰!砰!胸坎像樓梯!砰!砰!

 

砰!腹肚像水鮭,砰!砰!砰!雙手金光鎚,砰!砰!砰,雙腳草咩阿腿,砰!砰!砰!.......愛㚐(毒殺)勾虫蚊虫噴逃虫... 砰!砰!砰!......」。這個人的出場就是這麼讓人不爽的形容我們,,,一只綁在機車貨座上豎起一根鐵桿桿上綁著的「放送頭」就這樣數落還帶押韻的大張其鼓。甚至隨時還可以停下來不知從哪裡掏出小噴嘴灌起汽球來,再三兩下就把長條汽球折捏成貓狗雞鴨小白兔的樣子,綁到放送喇叭上到處隨風張揚。這些舉動讓我們完全放下對蛔虫的戒心與害怕厭惡,除了送汽球外更可恨的是這人的蛔虫藥是甜的沒有藥水味的!為甚麼學校就是做不到呢? 

 

豆腐嫂

 

 

   豆腐嫂是我同學的媽,她的聲音絕對可以把世紀女高音比下去,就是放送頭也要甘拜下風(她從不用擴音器叫賣)。對於臨近的十個村子的人而言;這個外地腔卻又清亮到可以到聖母峰兜三圈再回來的聲音永遠的記憶只有兩個字:豆、、、、、、腐、、、、、、、、、、、、、、、、、、、、、、」。 

我永遠不知道層層的木隔板和軟綿綿的豆腐、披上去的和豆腐一樣白的布怎麼能夠疊的那麼高;還可以跳下爬上鐵馬而不撒下地上。   阿公愛吃花生味道、放兩塊到盤子裡倒一點醬油膏,強烈的黑白纏綿對照得可人無比,筷子永遠抵不過勾引,很快的就、、、、,這時寒風中一定還會從另一個院子裡傳來:「豆、、腐、、、、、、、、、、、、、、、、、、、、、、、、、、」。

 

 

奇怪   

 

   除了上述的幾個人以外,「黏皮鞋補與傘」的阿山仔、賣機器饅頭身上有「反共抗俄,殺朱拔毛」刺青的老芋阿、收壞銅舊錫還用麥芽以糖易物的鬍鬚漢子、逬米香的外地人等都是我所謂「奇怪的人」。我已經另外在<<西台舊事>>的專章描繪過這些身影,這篇就不再重述過。

 

   奇怪的是他們的營生方式;奇怪的是他們出場的聲音;奇怪的是他們的裝扮;奇怪的是不務農土地不生產也活的好好的。   對話;很生活,東西很簡單,人很卑微,願望很容易滿足,回憶;很有畫面,滋味;很讓人傷逝;身影;讓人很緬懷。

 

套句現在流行的話:「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回不去那個時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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