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丁三龍

«我的武俠小說古龍篇»

寫了三百篇雜文記述各式各樣的懷舊情事，居然沒有為武俠小說好好寫上一篇，著實有些對不住三十歲以前的人生，畢竟那是我的文字娛樂之最。通過武俠小說我可以心意馳騁走馬江湖，甚至可以說不管年歲幾何都可以如此，我那走過五岳三山的伍洲老師，在我國中的歲月裡，老是看他瘦弱的身子骨單手捲拿著一本本武俠小說，把小說拿得老遠 一派關公看春秋的瀟灑姿態 , 神馳他未竟的大江南北。

榮格曾說了一句言簡意賅的名句：「夢是個人的神話，神話是集體的夢 」 說的是指神話故事直指人心一如夢境，而且是集體群眾一起的夢境；一種不約而同的心思行動，神話故事如此；武俠小說又何嘗不是呢？

故事一開始是小五的«水滸傳»看得我是熱血沸騰梁山水泊，但又覺得一百單八個天罡地煞過於嗜殺。直到後來伍洲老師一句：「老不看三國，少不看水滸」這話讓我漸漸知道老年戒之在奸，因為三國演義處處機鋒權謀，少年戒之在鬥，因為水滸手起刀落有時候是非常暴力令人不適的。

大漠英雄傳

小六的時候不小心接過堂哥一本粗紙小本的(此小本非彼小本)，上頭的是書名是«大漠英雄傳»，作者好像是司馬嵐之類的，看得我是目眩神迷，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書，這麼好看的故事這麼奇幻的真人世界，我也弄不懂明明就是去租書店租的為什麼是禁書，書中郭靖、華箏、江南七怪、黃蓉、洪七公等的人物相遇又離合好神奇啊，特別是洪七公和俏黃蓉最是迷人了(我不是很喜歡獃子郭靖)。

除了情節偶遇機緣巧合之外，我最迷戀的是武功招式，什麼叫「降龍十八掌」聽起來實在太帥了，「亢龍有悔」、「飛龍在天」、「潛龍勿用」這類字樣太過深奧我不太理解，不過實在有趣極了。至於「叫化子雞」對我們這些鄉下小孩而言技術上不是問題，畢竟我們常搞控窯，但是活雞一隻是絕對搞不起的，除非……..。但是這些所有的橋段和名詞都源於一種放浪的情懷，這個情境裡沒有數學、沒有教鞭、沒有雞兔同籠、沒有植樹問題、、、只有一個江湖一種武林，好像大家都不用謀生賺錢上學考試，只要在江湖上晃蕩就可以有一個響噹噹的外號，都可以喝酒吃肉。當然我後來才明白，這書本來叫«射鵰英雄傳»，作者是金庸，只因為這位香港辦報人，寫東西很多人看卻又很不得蔣、毛二位先生欣賞，老覺得金先生是在影射自己，所以在二岸都成了禁書。文革的大陸能否看到我不知道，但是在台灣根本就是換個書名作者名，就可以出版流通了。

瓊瑤與古龍

那個時代瓊瑤、古龍當然是必讀，瓊瑤的沉迷要看發育和內分泌還要帶著一點紅樓氣質，說不準還要準備掃把(掃一邊讀一邊掉滿地的雞皮疙瘩)，所以瓊姑娘可以姑且不表，但古龍整個殺進來一如一把例不虛發的飛刀插上心頭，卻是讓人回天乏術。老戲院裡搬演著不知第幾輪的«流星蝴蝶劍»、«天涯明月刀»固然叫人驚豔，可是電影不過佔去我二個小時不到，小說之害可就嚴重多了 , 高一時林同學租了«武林外史»二冊，另外又分享給我許多古龍的顛峰之作，這可大大地不妙了、繼之«多情劍客無情劍»、接著«邊城浪子»、«九月鷹飛»、«陸小鳳傳奇»、«絕代雙驕»、«蕭十一郎»、、、這一下子就讓我完全無法自拔了，升學壓力之下我不眠不休，深夜三點還跟著傅紅雪、葉開在邊城鬥智鬥勇。阿嬤看見燈光起身看到用功如我，心疼地說：「阿囝仔，讀冊認真誠好，但嘛是要有睏暝則有精神」。說的我慚愧到無地自容，反倒心疼起我阿嬤了。

圖片:m頭條 

十步殺一人  千里不留行

這是古龍的時代，古龍、楚原(導演)、狄龍(男主角)的時代，電影一步步佔據著重要的檔期，手繪的電影看板佔據著西門町、中華路天橋、台北火車站、和老戲院的劇照牆、、....的時光停格，也佔據著少年的我的馳想。從文字中架構變身幻化出來想像的場景和人物性格。我在自己的腦海裡重組改寫每一條路線和心儀的角色。

說到角色我又有自己的編劇故事，往往我最愛的是酷到不行的人物，所謂：「殺人劍無影中原一點紅」，雖然原著著墨不多 , 但是一出場便是我最耀眼的彗星，殺手的他一如李白筆下：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沓如流星。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 深藏身與名、、、」。這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卻只在對手喉嚨上留下一個紅窟窿，映著滿天滿地的白雪，天底下還有比這個更酷的武林高手嗎？一點紅如此西門吹雪也是、斷刃的傅紅雪、孤高葉孤城、斷臂的荊無命、浪蕩孤狼的蕭十一郎、、、我一直認為傅紅雪在葉開之上、一點紅贏過楚留香、西門吹雪煞過陸小鳳、熊貓兒比沈浪有意思多了，荊無命完勝李尋歡。畢竟江湖一場，圖的是快意恩仇，率性自我，有自己的堅持與苦衷卻也該刀尖舔血中，恣意冷兵器的浪漫。李白下文不是又寫道：「閒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三杯吐然諾，五嶽倒為輕。眼花耳熱後，一起素霓生、、、」，江湖人生，那來那麼多花花腸子，哪來那麼多優柔寡斷。殺人一如李白寫詩，當為則為：「託身白刃里，殺人紅塵中」。

圖片:博客來網路書局

XO伏古龍

本名熊耀華的他，據說因中學時喜歡上一個姓古名字裡有個鳳字的女孩，所以將筆名取成"古龍"二字，這份純情讓我想起李尋歡愛上愛不到的表妹，所以常隨身一把飛刀拿著木頭，不斷雕刻著伊人身形的癡情種子(還帶著酗酒咯血)  。除此之外，真正的人生中也他是混過幫派挨過刀劍的性格(李白也曾酒後殺人)。酒色當然不在話下(作品的楚留香、陸小鳳、沈浪可見一班)，那一年報紙的社會版  , 古大俠中了女明星的仙人跳，當此之際現實世界的法律 , 將古大俠從文字的江湖中拘回來關在看守所 , 賠了數百萬元才和解脫身。此後古大俠因為酗酒過度身體垮了，已經答應的邀稿他大俠卻常常宿醉未醒，眼看專欄就要開天窗，他也學李白斗酒寫詩，但總是恢弘起筆造勢卻虎頭蛇尾，潦草收場。逼不得已字債難償，居然還有專人代筆，或用人續寫(記憶中«情人看刀»就是丁情寫的)，直到他倒在XO酒瓶堆裡吐出血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古龍的名句，也是古龍乖戾人生的寫照。他的棺木之中，一代大俠獨臂刀王羽，為他擺了48瓶軒尼詩干邑白蘭地，讓他到了地府的江湖，還可以繼續奇想創作不拘禮法。

新派武俠

古龍早期也寫些老派的小書 , 諸如<<大旗英雄傳>><<金劍殘骨令>>之類的  ,  中期開始作品性格和節奏加快了起來，古龍有別於年長一輩的武俠小說作者，開創了所謂的新派武俠，就小說脫胎於傳統的平話、傳奇和章回小說(金庸、梁羽生等人都是)，節奏上稍嫌緩慢，也常和歷史人物和史實牽扯糾纏，卻又欲效«三國演義»可以影響人心強奪«三國誌»之地位，這樣的先天建構之下人物與劇情幾乎就像被上了條捆仙索，讓人讀來有宿命論的不痛快，這我會在寫金庸時另外描述。

但古龍中期以後完全拋卻這些包袱，楚留香、沈浪、陸小鳳、葉開、、、的機智與風流神態脫胎於«007的詹姆士龐德»。至於聲名鵲起之作的«流星蝴蝶劍»則相當程度受到了經典黑幫電影«教父»的影響，小說中的”老伯”，和電影中馬龍白蘭度飾演的教父與柯里翁黑幫，神似度其高卻又借用巧妙。還相當程度完美地套用了偵探小說«福爾摩斯»的詭譎轉折。這是這些經典的人物與故事橋段，學理上我認為這便是榮格或作家佛格勒的專有名詞，就是”原型”….角色的原型，母題的原型。也正因為仿效電影和偵探小說的節奏和回到原型，古龍的武俠小說才能開拓新局，稱為新派武俠小說，其後多人仿效或刻意在古龍和金庸之間遊走，但都無法走出二位前輩的陰影。

優游過古龍(本名熊耀華)的文字世界之後，有時候在看到改編電影真的會很痛恨，痛恨編劇，痛恨製片、痛恨導演和演員，總覺得電影的場景不對、角色氣質走鐘、劇情比幼稚園程度還膚淺，偏偏又愛胡亂瞎攪蠻纏，那種氣韻全飛了，就像釀造失敗餿掉的酒，連酸醋的不如的東西怎堪入喉。至於現在流行將武俠人物套到電玩裡面，請不要讓我寫任何文字去評論。

圖片:三民網路書局

對我而言，古龍一如李白，依於酒而文字飛揚跋扈，暢快淋漓，卻也因為酒色而在人們最期待；聲譽最隆時殞落了，一代匠藝手段，江湖上已成絕響。

是古龍發明的七種武器，是古龍創寫的兵器譜上排行榜，是古龍說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古龍的文字一如飛刀例不虛發、、、、、。闔上書頁再嘆，新派武俠其後有誰？

古龍本名熊耀華  1938-1985   得年47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