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丁三龍

壽山山訓特戰的記憶點滴

很多年前當我還是海軍陸戰隊時，部隊移訓到壽山，就宿在壽山動物園和忠烈祠上頭的一個石棉瓦場館裡頭。打地鋪餵蚊子，沒有水，沒有廁所過了一個多月。

全連一百多人用二個推車放上水缸去向特勤隊借水，然後看著他們帥帥地拿著水龍頭澆花草。洗澡？阿兵哥別傻了！最後臭到實在是沒人受得了，一個星期才集體拉去借水洗澡洗衣服。沒有廁所自己挖，小圓鍬挖幾下才知道底下全是久遠的海底的礁石。底下百來公尺的壽山動物園，和滿山的猴族也發出嫌棄我們比他還臭的抱怨。

• 山訓：

起先是山訓：在造山運動壟起的珊瑚礁石的山壁、大榕樹之間綁上粗繩掛著簡的安全掛鉤，攀岩、垂降、爬繩梯、、、。這個峭壁懸崖要用繩梯爬上去，晃盪著約五十米高的冬天南台灣之風，望向海的風向風景很是美麗，但緊握生命繩索的心情很不美麗。然後；一根繩索穿過腰間、一個扣環保安，腳踩著峭壁九十度正面朝著底下，出槍(一手拉繩一手出槍射擊)蹬跳下來。

圖片:海軍陸戰隊山訓基地    取自:國家地理雜誌  <<台灣菁英戰士>>

真的懼高的抱著樹抵死不從，就算那時代的海軍陸戰隊軍令如山，也戰勝不了內心的恐懼。於是老兵和蛙人硬把黏在樹下的人扒下來掛上繩索，幾乎就是把他綁起來從懸崖推下去，可是發軟的腿哪還能蹬壁，發硬的手哪敢鬆繩，於是就成了不上不下掛在空中晃蕩，任你如何威脅關禁閉加粗話問候，依然無法讓半空中的人往下滑行，我們謂之”吊豬肉”。

二座山壁間的滑降，很刺激，但老繩索催得太緊了，一個弟兄滑到半空中繩斷了，繩上的摔下來，旁邊的被臂手臂還粗的斷繩彈中頭(還好有鋼盔)，二個都昏了過去，吉普車趕忙送下山去軍醫院急救，記不得這二人有沒有再歸建回連又或是因傷直接除役了。

有人攀岩時動作不對，又被教官吼加長官三字經威脅，緊張情急之下失手滑下來，在尖銳的珊瑚礁時留下血跡。

沒錯！蛙人結訓的天堂路爬的正是這種礁石，這種壽山沾著血的礁石。

二、巷戰

很難想像在這個管制山區珊瑚礁石上，竟然有個用一米多高紅磚牆圍起來的小村子，村子裡有幾間刻意建來模擬巷戰訓練用的”民宅”：

1..騎牆的戰士

第一關是跳牆然後是跨窗出槍射擊，也就是衝上去蹬上窗同時出槍射擊(屋裏頭有<共匪>的，如果不第一時間出槍就會被打成馬蜂窩)，一整個早上一直重複這個絕對不簡單的動作。到了十一點多不知是餓了還是腿軟了，一個失神；一個弟兄”失足”了，腳沒跨在窗框上，左腳在屋內右腳懸在屋外，成了個”太字”，整個人瞬間停格成一二三木頭人，那個痛得停止呼吸的樣子，全場沒有人敢笑，也沒有人忍心笑，驚懼的總和好像自己就是跨下掛在磚牆上的弟兄。說實在的，我寧願吃槍托加一萬個伏地挺身(掌下壓)，也不願這樣”騎”在磚牆上。

圖片::海軍陸戰隊巷戰訓練基地取自部落格Love Taiwan

2..先鋒爪登樓

電影上看的姿勢很帥，實際上一點也不簡單，鋼製的大先鋒爪綁著繩索，得先盤好繩索雙手捧著像丟鐵餅或練球一樣甩上去，電影裏頭丟先鋒爪都帥帥地單手擲個小鋼爪，但在我們的現場，這樣繩重會讓先鋒爪飛不上去，掉下來的重力加速度和大鋼爪，保證可以砸死任何一個壯漢猛獸。

事情是這樣的：三個全武裝的弟兄一組，衝上去伏在牆下，我是那個擲先鋒爪的人，將爪扔上三樓頂之後掛緊確保，蹲下去讓弟兄踩肩膀攀上去，然後站起來，第三個弟兄再依樣踩上去，拉著繩索攀上頂樓。最後的我就是電影裡的男主角，挺起二個弟兄上牆後，沒人可以踩踏只能靠著雙臂的力量，硬爬上去，就這樣連續一個早上。

三人會合後從頂樓踹門，出槍掃射清理屋內的”匪徒”。清理現場後還要全副武裝從二樓跳下來，我跳下來順勢一個翻滾之後，沒多久身後傳來一聲慘嚎，原來是示範下降動作的副連長、腿斷了。。。。。吉普車再一次進場救援。

3..攀牆上屋頂

攀牆的那棟屋子，屋簷大約三米多高，背著槍和水壺彈夾的弟兄當然抅不到，只能憑藉衝力，跳上垂直的牆面順勢左腳踩上去，然後往上奮力一蹬，伸手全力搭上屋簷，順勢曲臂引體向上，右膝跨上去牽引身體爬上去。對我來說第一次就上手了，可是二個小時衝了七、八次之後，被長官安排示範時竟然在巡視的司令眼下失手了。司令身後背影；我好像聽得到長官肚子裡一連串的髒字在翻滾沸騰著。

我想；成龍那傢伙雖然身手不簡單，可是電影動作沒順利完成可以NG從頭再來，可是我這星期的假日，卻一定會被禁足了。

陷阱與暗殺

看過藍波電影的叢林暗殺沒有？陷阱課的那些天就是在樹林子裡面玩陷阱設計，幾個人一組用身上所有的傢伙(特別是刺刀、圓鍬和繩索)，挖坑及腰、削木成刺、灣竹彈射、藤索套人、石頭落下、、、、反正地盡其利物盡其用，目的只有一個………殺人。電影裡那些偽裝與致命伎倆都是我們的功課。當然在現實的都市裡一樣可以信手拈來致命的武器，走進一間浴室就可以做成一枚土製炸彈。那年頭受過特戰訓練的人是要被登記為治安列管人員的，每個月都要到管區警察單位報到。

我還學會打二十種繩結，但現在我大概只記得二種。

野外求生

前一天上完課認識一些植物，哪些可食如何食？哪些有毒中毒以後如何解？幾本簡單的圖冊看一遍之後，隔天便是野外求生了。

一大早集合起來，長官們把所有人的全副武裝搜了個遍，連槍托裡面巧克力花生糖也不放過，鞋跟、鋼盔、褲管、背包、、全部淨空。然後一個班給你一隻雞、一小包米、一小盒火柴，再用軍車”放生”到山頂上去，開始二天野宿求生。

第一天中午雞就烤了；米下鋼盔變成稀飯，也才是一餐半飽，一群飢腸轆轆的野漢子滿山地找野果、豆子、野菜葉子，升起火來用圓鍬當炒鍋稀哩糊嚕胡搞起來。

已經下過特戰基地的老兵或經資深戰士指點的，總會有些花樣，野戰求生居然還在衣服縫上偷渡幾張鈔票，在這個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軍事管制區的荒山野嶺裡，費這麼大的心思偷渡鈔票有甚麼用？原來壽山管制區還是有幾戶民宅，鈔票就是用來晚上溜到民宅買東西的，真的是賊仔計狀元才啊！

晚上趁著天黑地暗，幾個飢渴的弟兄躡手躡腳地溜到民宅去”商請”一點救命物資時，竟然聽到營長和幾個長官的聲音，在民宅裡划酒拳吃著熱騰騰的燒酒雞！

原來官、兵鬥法，長官比你更資深，你有你的過牆梯我有我的張良計，我呢；明知道外面有些飢寒交迫的阿兵哥，我也不抓也不說破你，就喝著燒酒熱湯吃著好肉，好教你聞著聽著什麼叫做野外求生。

夜裡好幾個班透過無線電回報，有人誤食有毒植物了，弟兄們上吐下瀉中………..，吉普車再度在山徑上來回奔波忙碌中。

二天下來，每個人好像都變黑變瘦了，衣衫襤褸眼皮像鐵拉門一樣重，兩眼空洞無神，魂不附體的樣子，甚是可憐啊。人是鐵飯是鋼；人生鐵律啊。

尾聲

這樣過了一個多月的特戰基地，一個週日我下得山來去拜訪從鄉下遷來高雄賣魚的再傳叔，等我洗完澡洗完衣服晾好以後，叔嬸已經作了七、八道菜，我身體乾爽清潔彷彿回到家裡，端起飯碗夾了塊雞肉往嘴裡送，這再簡單不過的動作我隱隱發疼，微微顫抖著的筷子竟好似細碎地敲著瓷碗，疼的抖的是我的大小臂和肩頭的肌肉群，那是我每天幾百個掌下壓、攀岩、爬索、翻牆累積來不及排洩的乳酸。酸楚相比之下，那一餐那雞肉香腸的滋味，乾乾淨淨的碗盤筷子、清清亮亮故舊與鄉音、濃濃的人情氣味、、、、哪裡是國軍英雄館睡一覺電影院泡一下午比得上的。

離開壽山特戰基地回清泉崗沒幾天，我們就接到新的移防訓練指令，下恆春指揮部基地，不過這又是另一段故事了。

昔日賤苦的陸戰隊一梯梯迎來送往之後，迷彩服的好漢一個個變老了，如今壽山不再軍事管制了，代之而起的現在佔據這裡的是滿山獼猴，還有誰會想起這個猴群的快樂天堂，曾經有一段蛙人的天堂路，那樣的礁石，那樣的髒髒破落奇臭無比的認命的役男，過著那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