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歲錢的故事》
最後一次壓歲錢
我最後一次收到壓歲錢是大學二年級上學期結束時,收到三叔給的五百元紅包。然後郵差來了;學校寄來成績單----也是好幾科被當掉的紅紅的阿拉伯數字。我不認真的學習讓紅包與成績單形成衝突對比,我這最後的壓歲錢有一層深深的愧疚不安。那時整個三合院其他親同全搬到外頭去了,蒼涼感與自責和壓迫的註冊費又將屆臨,這種交雜萬端的壓力讓我無毫過年的喜悅。
"歲”同”祟”也就是不乾淨的靈異之物,年代久遠時;人們用銅錢的聲響或反射光線給孩子放在身上或床頭,用以鎮壓邪祟,相沿承襲就成了壓歲錢。年三十的上半夜孩子們不准去睡覺稱為守歲(祟)。後半夜都不關燈,似乎也意在告訴這些摸黑的歹東西別來搗蛋。總之”壓祟之錢”,就是取其年長者祈祝晚輩一整年平安順利的意思。
輕薄的紅包
風俗風俗,風俗本就會隨時代改變,現在的型態長輩賜予的,不再是沉甸甸硬挺挺的錢幣金銀,也不會發出聲音或閃著光芒鎮壓邪祟。但沒有了邪祟的意義可是年歲還在啊!現在紅包裡雖然花花綠綠輕輕薄薄,但還是很受歡迎。我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更加輕輕薄薄連紙幣都省了,銀行裡開個戶頭;然後在紅包裡放上存摺和卡片。甚至開個比特幣虛擬貨幣戶頭,然後紅包袋裡只有一張字條,字條上寫著密碼!這樣的壓祟之前錢不知讓受者有何感受?
共同的壓歲錢記憶
我們這一輩特別是鄉下經濟不是很富裕的農家孩子,記憶裡的壓歲錢的喜悅永遠只伴隨我們一個晚上,隔天睡醒如果還有一張五十元紙鈔就已經樂翻了,可以買一盒「歐麥篋」(抽獎食盒),過過做生意當莊家的癮,幾乎就是整個過年期間最高體驗了。
圖片:東森新聞
我小學時,曾有大年初一醒來壓歲錢不見了還下田工作的經驗,心痛至極數十年後仍然耿耿於懷,甚至去年受訪時還提這件事來抱怨媽媽,只是母親失智已久記不得這件事了。
還有一種家長過年回娘家或親戚間走春,為了避免被孩子們抱怨吞沒巨資,乾脆彼此說好不要彼此相害,兩組大人彼此口頭作帳,你不用給我孩子壓歲錢我也省下麻煩,如此”借貸平衡”,不用過幾天被孩子逼問:我的壓歲錢哪裡去了?
這樣大人是省事了,可是孩子會不會過年少了什麼體驗?
至於我因為有”童年的壓歲錢失蹤陰影”,所以和大部分家長一樣,打小就幫孩子郵局裡開個戶頭,過年以後孩子們”自願上繳”的全存進去,數字積累就在那裏,可別賴我吞沒!
阿公的壓歲錢
父親早逝,我記憶裡沒有從阿爸手裡接過壓歲錢的印象,每年第一包壓歲錢幾乎都是阿公給的,印象中幾乎都是五十元紙鈔,這是我接過手最最快樂的一刻。勉力念完大學的過程中,比我功課更勉強畢業的,是每一個學期的註冊費。阿公的借貸,母親、大嫂的操勞撙節和兄弟支持的生活費、、、、、特別是阿公每臨註冊期間的愁眉苦臉,那種東拼西湊還去借貸的鄒巴巴的老人雙手和手上的老人斑。
有好幾次我總想:等我出業工作一定年年要包個大紅包,不要讓老人家為這種錢銀操勞了,還有那白白鬍渣也需要一把飛利浦電鬍刀。
終於;我出社會上班了,但僅僅是第七天,第一份薪水都還沒有領過,我上班的第七天阿公就中風了!
三個月後年三十晚上,我第一次用自己的薪資包了一個紅包,爬上病床輕輕拾起阿公的手,對著臥床還有些失智健忘的他,將壓歲錢放上枯瘦無力的老人家的手中。阿嬤把紅包放進阿公胸口的口袋,再用針線縫了起來,然後挨著阿公耳邊,用比較高的聲調對著聽力已差的阿公說
:「恁晚孫會賺錢囉 ! 包紅包予你,有歡喜沒 ?」。
阿公沒有迎來我的第二個紅包,也沒有收到那把電鬍刀,這一年九九重陽帶著阿嬤準備的行李,去了那個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
媽媽的壓歲錢
隨著歲月這幾年母親失智了,也失去行動和認知能力。過年大家在鄉下聚會,兒、孫、曾孫的喧鬧伴隨而來的很多孝心紅包。身體狀況和藥物的作用之下她總是遲緩緩收下紅包,沒有什麼表情。
怕她紅包掉了一陣子之後總要替她收起來,交由兄弟統一管理支出她的各項費用,可是遲滯的她還會冷不防地問一句:「我的紅包咧?」。
我不知道這句問句她費了多少腦力才擠出來?或許和我們兒時她收存著我們的壓歲錢一樣,如今她的心智比我們三、四歲時還更糟糕,更需要我們的監護……監護著她的壓歲錢。
年初二我好不容易將體重九十公斤的她從輪椅移上床鋪時,幾個小時沒說一句的老人家剛躺好她就問:「我的紅包咧?」。我慌了手腳拿了幾個紅袋子,一個袋子放進一張紅色的百元鈔,交還給她,然後退出房間。
我隔著窗戶看著她用慢到不能再慢,非常費勁地摸索才抽出紅包袋裡的鈔票,茫然疑惑不已,一個接一個地檢查。
看著他的專注和努力,遠遠超過平常的認知與行動能力,我有一種沉重的良心壓力,好像我欺騙了老人家。她努力地舉著紅包發出一聲:「哪會按呢?」,我愧疚到無地自容,遠遠地逃到戶外去。
我的確欺騙了她,就像她幾十年前哄騙了我們的壓歲錢,不同的是被哄騙的對象:一個越來越青春認知能力越來越好,越來越堅強自主;而現在是任誰也無法預知老人家的行動與認知能力,什麼時候完全失去,不再關心壓歲錢的記憶。甚至......忘記這麼多兒孫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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