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滷排便當》
滷排便當
趁著陰晴不定天氣的空檔,十二點多趕緊跑到山腰上土地公廟附近去運動。走幾趟幾乎全在綠蔭下的山徑上,樹葉掛著水珠閃耀、耳聽松鼠野鳥此起彼落好生舒暢,然後在木質大涼亭裡做操。頓覺二鬢梳著涼爽毛孔都是清新,渾身上下充盈著真氣流轉,於是不知不覺地學起仙家打坐練氣,諦聽呼吸鼻息,觀想入定老僧。除了幾個招搖的人總愛隨身在這故寧靜中散播他的音樂給別人之外,這一切堪稱完美。
就在快要臻於化境的喜悅沉浸中,一種不存於三脈七輪而在百轉千迴的鼓聲,猶如與遠處悶雷呼應……餓了,我終究不是吞雲吐霧的練氣士的資質,飢餓將我喚回人間,而且饑餓感又凶又狠勁殺得我有些暈眩。
我跨上機車回到雲層底端,心裡只有一個名字…..滷排便當。過去上班時那是我最無奈的妥協的午飯,此刻成了我的生命存在的意義,輪轉的記憶搜尋貪婪的視聽味覺,全都急急地想去朝聖;完全臣服於這個至高無上的名字。
饁彼南畝
《詩經·豳風·七月》:「同我婦子,饁彼南畝,田畯至喜。」。這"饁”( ㄧㄝˋ)字按古人的規矩我本不應直書其字,因為我祖母單名一個饁字,不過在此我要寫一段好的正向的文字,所以想必祖母不會怪罪才對。
這饁字仔細看學問真的很大,一個食一個去一個皿字所組成,“饁”字指的是送飯給在田裡幹活的人食用。我的童年離"大公時代”(曾祖母手底下祖父兄弟尚未分家共同操作的歲月)並不會很久,大家族還是經常一起幫襯下田,尤其一樣隔壁的田區、一樣的土質、一樣的季節種下一樣的番薯土豆、收割著同樣的稻穀的親仝農耕。一樣的腳絞手囊一樣的斗笠頭巾。
小孩子的我們幹不了多少正事,倒是沒到中午就開始頻頻望向來時路,那遠遠的路上總有一個肩挑著前後二個大竹籃子的姆嬸,我的腹中的呼喚聲聲催促,總覺得他走的好慢好慢。
牛車旁木麻黃樹下就著每一寸陰涼,鋪幾個麻袋席地坐下,填上飯食碗筷是清脆悅耳的合奏樂器,飯匙大杓最是豐足喜悅,就算豆輪比肉多很多的鹽湯淋在蕃薯飯上也是珍饈美味。在勞動的體力消耗之後,在赤腳連接著土地的深深腳印之後,扒食這從土裡生養出來的東西,天底下沒有不好吃的飯食。飯後小憩;酣足飽滿的農家樂天知命。
感恩
有時候收成隊伍的後頭,會有幾個認得或不認得的貧瘦的身子,用鐵搭在我們身後爬挖著幾個漏掉的地瓜和落粒的土豆,手上的籮筐裝的是今天全家人的期盼。這是經濟上極度弱勢身無恆產的窮苦的人家,男人幫傭女人小孩靠季節交替之際檢食田裡剩餘過日子的人家。
不成文的規定是:有田收成的人家是要無償地讓收成的尾巴留著給更貧苦的人撿食維生的,有些堅吝的人驅趕入田撿拾的人,大家總說那人將來一定沒有,「好路尾」(善終),就算在大家指是大貧和小貧之分的時代,人們依然維持著一定的天道良心,那些寧願將殘餘打碎當肥料也不願給最低生活需求的人抵擋飢餓的人,天道若存怎會容你,求神拜天又有何用。
我寫過太極伯的故事,那是描述真人真事母親幫傭收成花生,孩子身後撿拾,母子在飢寒壓力之下,合作”不告而取”(兜孔仔)被發現的故事,那是一頁人生真實縮影。
漸漸長大才懂得,政府推行「三七五減租」、「耕者有其田」、「住者有其屋」的功德無量,親身看到的和許多人書裡讀到的感受更是深刻吧?至於感不感恩?人心向古與否?天道輪迴否?不再贅言。
勞動者的影子
我喜歡看著體力勞動者吃飯的樣子,平民在工地、農田、鷹架、在未完成的高樓粗胚,鋼鐵、土地、水泥、碎石堆裡,怪手、榔頭、鐵耙、耕耘機、、、、、、不盜不取一靠勞力過活,只要夠飢餓,夠粗礪,雖然沒有饁彼南畝的溫暖了,但飯盒便當就很好了。或站或蹲,手是髒汙的,但人是飢餓的,這就夠了。
民以食為天,什麼形式都可以,人類千萬年來最基本的驅動力,不就是吃飯嗎 ? 然後人會有好眠,天地至大哲學智慧莫大於此,吃飯睡覺而已。
現在我們可以在網路群組裡看到很多人吃甚麼東西都先餵手機,比精緻昂貴、比排隊難尋、比擺盤比名氣、、、、、、還要比甚麼呢?我的建議是:比比看你有多餓多渴望。聽聽身體的呼喚,那才是真的。我們都聽過一碗麵的故事,我寫過自己和五個孩子一起體會過火車上分享三個便當的故事。嗯……寫到這裡用了點腦力,聯想起來火車聯想起來想起余光中寫過在火車上的吃食………我決定午餐了…..滷排便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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