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丁三龍

 說故事 聽故事

   滷蛋配米飯

沒有任何一個小孩不喜歡聽故事，尤其越是封閉的社會、越是千篇一律的生活、越是沒有其它娛樂與資訊管道，故事便成了生活中小小的偷歡；卻又可以被無限放大的童年記憶。

其實不只是小孩大人何嘗不是這樣！我小時候父母所受的教育不高又成天忙於農活、加上威權形象的親子關係、父親在我八歲時就逝世了，所以從來沒有從父叔兄長輩收到甚麼新鮮故事，其實那是我最渴望的年代，就像每天地瓜加地瓜葉配鹹魚的日子，忽然有了一碗純白飯配上滷蛋一樣，整個都不一樣的顏色與滋味。

有個遠房的伯公穿著皂衫、抽著長長的煙斗，用台語與日語夾雜著許許多多的故事孩子總愛繞著他聽那「些古早古早放屁吃不飽的起手式」。等他不慌不忙的捏捻一丸煙絲用火柴點上，深深吸上兩口，然後才吐出不怎麼精采也沒有順序與邏輯的話，他說著說著從來不看聽眾，自顧自的好像跟自己對話一樣，我只能拼湊故事的輪廓，順便學一兩句日語了。

上了學；年長的固執嚴厲的體制下，一直到五年級山東籍的高老師才真正把故事這東西引進我的生命裡。在他的口中；松遼平原坐車要幾天幾夜才走的完、山東白菜大的像牛頭、德國租界過的青島的下水道可以走人(那時連下水道是甚麼東西都不知道)、如何把元寶縫在棉襖裡逃出共產黨的查緝、和我從來都不知道的水餃的滋味、、、每次的國文課就是我最期待的時候了。

鄉愁

   國中時湖南籍的導師也愛說他十七歲就當老師十八歲就結婚生子的歷史，說到那個因未戰亂來不及好好相處的新嫁娘時每每最常叨唸著一句：「天涯何處無芳草，叫我如何不想她！」。間或國語課本變成武俠小說刀光劍影一下。

    每回我在生活週記或作文本中大放厥詞後都會被抓去「溝通」一番，他通常用歷史的人物故事來「開示頑石」，在我心中種下思辨與寫作的種子。我思索過；是不是每一個顛沛流離過的人總會有比較多的回憶，就像林海音寫<<城南舊事>>那樣。當然；鄉愁的故事中事物會不會因時間而發酵放大？我想多少都有一些吧！就像筐仔店前喝了酒膨風的男人們一樣，畢竟；鄉愁是最容易入醉的酒了，尤其是海峽橫阻、生死兩茫然的時代。

隔靴搔癢

   其實聽的故事真的不算多，但是三年級看<<西遊記>>、五年級讀<<水滸傳>>、六年級<<封神榜>>與<<七俠五義>>都被深深的吸引著。上國中在升學壓力下偷偷看過(那時還是禁書)<<射雕英雄傳>>更驚為天人不可自拔。高中時古龍當道；每一部小說都列入我的記憶收藏。我開始嘗試對同儕敘述看過的情節，雖然自認為講的丟三忘四的，但聽者居然津津有味屢屢來索，這可讓我領略到說故事的趣味了。

   長大些娛樂的管道多了，電影、漫畫、電視劇代替了說故事者的角色，但每看過影劇中演出自己讀過的故事總覺的搔不到癢處，不能盡興馳騁我的想像，還有的編劇自己功力差又愛亂改，選角色一點氣質神韻也抓不到，實在比不上優遊於文字或擴散於口沫時激越出腦中想像力，這種上天入地的況味實在無可取代。可是現今的社會說故事的人在那裡？聽故事的人又在那裡？

找到聽眾的說書人

這股不平一直到自己當了父親才得到充份的發揮。孩子轉著兩顆好奇的眼珠子，腦子裡浮現著我形容的人物、場景，聽著聽著還不肯放過疑問不時來補充一下真的好投入，讓說故事的人成就感無以複加。反正九點多他們就準備好娃娃、被被、專用浴巾、枕頭，等著「說書人」上台。

起先在睡前我跟孩子講我小時候；他們天方夜譚一樣的世界，過些時我「寓教於樂」的企圖來了，開始編著”：「狗狗鴨鴉和咯咯雞`一起去找有本事的動物」故事系列：鴨鴨與鵝有蹼會划水、 昨天晚上遇到青蛙說「兩棲」、今晚北極遇熊講「冬眠」、明天章魚水裡會噴墨汁、後天壁虎會「斷尾」、森林有虎是大王、水裡有鰻愛放電、河裡有魚會射水槍、、、。

   苦命的猴子

過了幾個月這系列告一段落了。開始<<西遊記>>的精采鬥法了，每晚的開場白的是：「孫悟空、唐三藏、沙和尚和豬八戒帶著一匹龍變的白馬要往西天去取經，這一天師徒來到一座山頭，一時間妖氣衝天……」。妖怪們開始粉墨登場了，長的亂七八糟卻又活靈活現本事高強的妖怪配備奇奇快怪怪的法器：金角大王的葫蘆、紅孩兒的三昧真火、兔精的搗藥棒、鐵扇公主的芭蕉扇、、、、每天晚上的床頭上這猴子鬥群妖金光閃閃，智力兼用。孩子最喜歡這猴子變成蒼蠅、蚊子之類的把戲或悟空躲到妖怪肚子裡去折騰壞蛋，我還要唱作具佳手腳並用只差沒有翻騰打滾。

說到大鬧天宮從南天門一路奮戰，齊天大聖戰天神威風凜凜，大人、小孩興奮的又叫又跳(床邊故事這樣講怎麼睡的著！)。

火眼金睛目運金光氣沖斗府，任何幻法無所遁形，尤其踢翻老君丹爐、在佛陀手上寫字，想要玉帝的寶座，反威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講著講著；自己都跟著墮入精神漫遊的興奮中。

都怪這石猴太過厲害，把千古人心收拾的如此伏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