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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條大將軍 

祖父那一輩五兄弟大多很早就去世了,只剩下三伯公和我阿公。營生方面阿公管店和買賣,三伯公管田裡大大小小的事。每天天沒亮他就在三合院裡頭,用加料三字經和不堪入耳的比方當起床號加點名,然後趕著四頭牛..十幾個女人家和我爸他們幾個堂兄弟下田去。他手裡黏著根藤條;那根藤條從來不認是牛還是人的。真的就是 

:「藤條掠在手, 嘸論親晟佮朋友」 (閩南話)

媽回憶剛嫁過來下田時;有一回一大隊女人一字排開來挲草,一個堂姑姑明顯落後了,三伯公也不出聲的趕上來使勁一掃;抽的堂姑姑幾乎彈起來一樣,看的新嫁娘的媳婦嚇的禁不住發抖,心想:「這是怎樣的人家」。無盡的勞動加上粗暴的舉動,竟然曾經使媽的妯娌中有人逃回娘家。

   有一回三堂伯犁田,牛犁轉彎沒照他的意思,牛蹄多踩了幾腳,他居然出手打人(不是打牛),用鋤頭一大棒砸下;居然把三堂伯的大腿給打斷了。就連同輩的阿公也怕他,曾經挨他的藤條頭(藤條根球類似樹瘤,也就是倒拿藤條用根瘤的地方抽打)那堅硬猛力打在頭上,立時皮綻肉開。目擊者二姑回憶說:「十二歲的我衝上去搶下藤條,然後看著阿爸(我阿公)走到水池洗著滿臉的血,邊洗還邊嘔吐不止,好不嚇人」。

   三伯公「治軍嚴明」鄉里有名,驕悍到連”老佛爺”(曾祖母)也管不住他,有一回他又生氣出手要打五堂叔(他的長子),又大又壯殺豬過來的堂叔怕打,一把抱住他阿爸腹胸,用力之下居然把他肋骨勒斷了,這是大將軍在家第一次挫敗。

   我當然沒見過他老人家,不過從口述轉載中,三伯公的形像一直是戲劇中猛張飛的樣子,在我出生的那年,大將軍鐘於鬆開了呼風喚雨拿藤條的手;安葬在他的的領地裡。

二十年後有人看見他的墳頭好幾天冒著煙,通知我們家去看以後才發現:整座土墳燒到比焢土窯還紅,棺木悶燒全成了土碳。我想:這性烈如火的大將軍是不是和土地公鬧脾氣,真的「發火了」。

 三伯公雖然嚴厲易怒下手不管輕重 , 但也有感性溫暖的一面 ,,,家裡的老牛死了,他動員所有方法把這頭老黃牛運到瓜仔后的草埔地淺埋 , 為了怕老牛身後委屈,落到屍骨不全(怕盜肉者),他還買了煤油淋上去(讓肉質無法食用) , 用心計較,,總算保全了老戰友老伙伴全屍

 

哈密瓜- 西瓜

 

如果說我們家是全台灣最早種哈密瓜的一定有人不相信,不過我爸這一生唯一的一張照片上,便是戴著斗笠蹲在瓜田裡,左右手各拿著自家種出來的哈密瓜的滿足樣子,也因為農政單位的這張宣傳照,才讓早年喪父的我們得以更清晰的觀想父親的模樣。

那是四十年以上的事了,在台南農林改良場上班的堂叔,不知怎麼弄回來一堆種苗種在海埔新生地的沙田裡,一季下來據說大豐收;味道好像也不錯,幾輛牛車足足載了好多趟。只是我家不懂得這瓜的特性加上不黯行銷,一直等到瓜熟由青綠轉黃;香味滲出才採收,二、三天下來就開始論牛車的爛掉,最後只好便宜了雞、鴨、牛、羊、豬等禽畜了,勉強到了瓜販手裡寄賣,也隨人宰割。

阿爸在的時候我們也種過西瓜,從裝袋、育苗、犁田、鍘草擋風、殖株、採(花粉人工授精)、挑水灌溉、施肥、、、、好不繁複。到了長出瓜來時,還要搭個寮子派人去看守,這任務經常落在孩子身上,當然;監守自盜在所難免,愛吃又不會挑瓜怎麼辦?二哥說他曾用削鉛筆的超級小刀在大瓜上割個洞進行「抽檢」,就著小洞往裡探上一兩口就知道甜不甜了,如果好吃的就是一群小朋友朋分解渴了,遇上「錯殺」不甜的怎麼辦?他可聰明的很;居然把挖下來的那塊瓜皮對準角度原樣塞回去不就得了!可是過幾天這來不及成熟的瓜就露餡爛掉了,阿爸有沒有抓狂我就沒印象了。倒是執柪的二姐有一回把阿爸最滿意的一顆給宰了,阿爸發火打了她幾板子,據說那是好脾氣的阿爸此生唯一一次打孩子。

一株瓜叢的供輸營養不可能讓幾顆瓜都順利長成上得了臺面的個頭,因此在小瓜時就要進行疏果,也就是選擇性留下幾顆其餘摘掉,這些來不及長大就被淘汰的小瓜我們管它叫「瓜阿尼」,瓜妮洗過以後切成絲用鹽巴醃起來,特別適合拿來煮鹹魚或蚵仔。

 

蘆筍與棕簑(蓑衣)

 

阿祖(曾祖母)落土的那一區田種過蘆筍。蘆筍夜裡在土下迅速成長,如果見了太陽就會變綠並急速纖維化長成不能食用的蘆筍桿,所以夏季裡的每一天早上四、五點便得下田。挖的時候幾乎是趴在兩尺高的土嶺上,在掛滿露水珠子與濛濛霧氣中;找到冒出頭或有些攏起的鬆土就順著往下挖,包準能找到這支筍與主幹的分叉處,用折、用擰、或用小鏟子鏟斷就收成了。

如果遇到下雨天是最麻煩的,由於蘆筍成長是不等人,所以挖蘆筍市風雨無阻的。我人生唯一一次穿蓑衣的經驗便是小學挖藘筍時穿過,簑衣是用棕梠樹的纖維織成,纖維扎人又沒彈性,穿起來很不舒服;吃過雨水後更是笨重,加上遮蔽又不完全,真不知道何以

:西塞山前白鷺飛,

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簑衣

斜風細雨不需歸。

那唐朝閒散的古人吃飽了閒情逸緻是很美的畫面,但是像我們這樣為生計狼狽奮鬥的人,眼中除了祖宗墳頭兩堆之外,對簑衣實在沒甚麼好感更遑論美感了。

    收購蘆筍有一定的規格,把頭朝下的放進木模裡堆齊,再把超出長度切掉,然後用枷芷(藺草手編提袋)整整齊齊的擺好,拿到媽祖廟前面的收購站去繳交。至於被切掉的那一段都是比較老;纖維化口感較差的部分,自然要成為午餐的一道時令菜,如果有豬油(榨過油剩的油糟)加進來炒還是很棒的滋味。有時剩太多吃不完會拿來搥汁;然後拿到鍋裡加些糖和水煮成蘆筍汁,這帶著些青草腥味的淺黃色湯液清涼退火無可比擬;當然更不是市面上嚐過的<<津津蘆筍汁>>的那種還透著些鐵罐味;鐵罐上還印著個金髮比基尼女郎那麼荒謬的組合。

不知道是不是鄉愁的胃蕾騙人;還是品種不一樣了,現在市場上買來炒三層肉的蘆筍比較嫩,但是完全吃不出那一段微苦後回甘的曲折滋味。

 

大年初二

 

媽媽一直說不記得;但我的記憶裡明明國中時大年初二一大早下田去種花生,看著兩大袋的花生(花生是剝完殼才種的,一穴只能下兩顆,一蔴袋恐怕有幾十萬顆),甚麼時候才種的完啊,大好的年節就這麼一點一點的流逝,肚裡真的有一百個怨氣。於是花生越下越快的趕進度,兩個月後長出一行行密度參差不齊歪歪斜斜的花生叢。

 

國一的成人禮

 

上國一前我已經長的比許多大人還高了,有一回曬款穀場的稻穀已經收攏起來用帆布蓋上;等著隔天再攤開來晾就可以裝袋了。晚飯後,風勢驟起烏雲蔽月,大人眼看不是勢面,還是搶起來進屋比較妥當,於是手忙腳亂全家出動,的有的提袋、有的畚箕搶裝、有的趕緊耙堆,大家一起和風雲比速度。被驚動的鄰里親

族幾十個也來幫忙,偏就一時間只有一套圓擔和套繩,只有一組兩個人可以扛。

每蔴袋上一百多斤的任務就落在看起來比較壯的我和堂哥,十三和十四歲的大孩子就這麼扛著帶小跑步一袋袋往料伯屋裡堆,堆滿了屋裡「亭阿腳」(屋前遮雨棚)繼續堆。毛毛雨開始飄了;腳下更急;連喘一下也不行。其實扛了三、四十袋以後我的手已經握不住套繩,腳下也開始不穩了,發痛的肩膀右邊換左邊;左邊再換右邊,扛前面的(比較輕)換到後面;又再交換一次,反正前後左右怎麼換都是痛啦!十三歲的肩膀怎麼挺過來那一百袋近兩萬斤稻穀的,,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黑清凝血又破皮流血

此役之後我就被認為是「大人」了。當然「大人」的肩頭是用來扛責任與農作物的。我到國三就幾乎不再長高了,身高未如預期長到180,我想跟蔴布袋、扁擔、農作物和飼料店脫不了干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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