筺仔店(柑仔店) 鐵丁三龍
甚麼都賣 甚麼都不奇怪
“筺”閩南語發音與甘字同音,是一種竹子皮編成淺淺的籮筐,大的直徑四、五尺,小的一、兩尺。”筺仔店”(很多人寫作”柑仔店”)是幾十年前存在於台灣鄉村的雜貨店,只要能賺一分錢也好;甚麼都賣。生活中柴米油鹽醬醋茶就不在話下、罐頭、鐵釘、檳榔、香煙、甘蔗、金紙、草繩、黑糖、冰棒、糖果、ㄤ仔標、汽水、酒、鹹酸甜、麵粉、電池、火柴甚至是藥包、鹹魚乾、鞭炮無所不賣。還有電話可以向外溝通。靠縣道大馬路的可能還兼客運售票亭招呼站,門口還會用筺仔裝些橘子、香蕉之類的水果因以得其名吧!
自給自足
許多的專用標誌向外招搖宣告;就像是「黑人牙膏」、「虎標萬金油」、「黑松汽水」、和「煙酒公賣局」的專用標章等等。用現代經營的眼光來看這種任何東西都沒有標價,老板說多少就多少,真的會懷疑老板全家人都記得所有商品的價格?還是隨興看交情?沒有發票、不清楚庫存、更不可能注意是否過了保存期限-----------。
有了這樣的所在正像是這個村子最重要的心臟,在那樣資訊不發達、交通常靠兩條腿的時代,村子才勉強成為一個自給自足的小世界。
生活情報站
這裡是生活情報流行資訊交換廣播中心、有紅綠兩個郵筒、大概會有青年戰士報或中央日報那樣的書刊讓唸過幾年書的人吸收些外來消息。大街上戲院要演甚麼電影外牆上一定會有張貼海報、鄉公所的公告、管區警員的情資蒐集、選舉的大頭海報都倚賴這個地方。當然;村子今天來了幾個陌生人、作何種打扮、誰家的狗咬了誰家的貓、吳家二房生小孩、三叔公跌一跤、二嬸婆風濕痛、茍仔婆祖九十六歲、阿明仔的雞被偷了、金土嘴裡鑲了幾顆金牙、阿財家裡的豬有幾頭、大房公嬤發爐、英俊仔他家四分地收成一萬幾千斤西瓜、、、到這裡來問準說的出八、九成。出外的少年家在台北大龍峒豬屠口和人相殺正在走路到三重埔、阿定仔考上師範學校要作先生、招治來買四物湯、古意仔買二隻土龍要補腎-------甚咪好壞代誌最短的時間一傳十;十傳百;都沒有祕密了。
金融借貸中心
這店也相當程度是金融借貸流通站。銀貨兩訖的沒話說,但如果從抽屜拿出來;翻開那種中式的藍皮長條型記帳本一定會有:「阿發三月初六賒二罐米酒計九元、天送四月十六賒新樂園一包二元半、萬叔公五月初四賒一斗糯米去綁粽八塊三、六月初八水生借二十元--------」用木頭算盤統計一下誰家狀況好誰家狀況差一覽無疑,如果遇上每年六月大拜拜期間舉債辦桌請客的更會記的滿滿一本,等到土豆(花生)賣出去了才來清算一次,如果這一季花生欠收只有等十二月甘蔗交糖廠收到錢才能結清了。但是總有些真的週轉不來的只有過年再催收了,過年也不一定有錢啊!怎麼辦? 有的就閃去廟口看「躲債戲」渡過艱苦的除夕夜了。沒錢的人進出村子頭犁犁(低頭不語、行徑低調),繞道出去閃過店門口。
開店的人往往也是民間互助會會頭,一個月總會有幾次的開標,所以這個月錢進了誰的口袋瞞不了人的。
大家來澎風
愛歕雞胿(吹牛、瞎扯)的男人這裡是最佳的表演場所,在廣播劇<<義俠廖添丁>>中廖大俠與”紅龜仔”大戰漢奸與日本警察的空檔中;或是西涼公主樊梨花正要施展移山倒海的本領同時;賣藥的廣告切斷了興頭後,大家開始澎風:台北希爾頓高有幾百丈(超過今天的一O一、因為只有一個人見過;尺吋隨他說)、穿著日本軍服的清德伯,喝醉了哼著日本軍歌還在說南洋戰役死人堆的比戰車還高、八掛山的大佛肚子裡可以裝個上百人、西螺有一隻牛大的像圓山動物園裡的象、北港媽祖廟有一隻孝子釘、、、反正攏是”燒酒話”沒幾個人當真,當戰況激烈時就像六月時廟口的歌仔戲火拼布袋戲沒有人肯認輸。地上的檳榔汁、甘蔗粕、保力達說明今天的論戰已經延燒多久了?
娛樂互助會
廣播結束論戰大戰方酣,歕輸的不甘心;歕贏的走不了,接下去比一比本事;現實裡找不到漢奸走狗就拿甘蔗來出氣,所以接下去剖甘蔗比賽就上場了。這刀法比拼的就是要準要穩,通常向店家叫來兩隻甘蔗豎起來,比賽者舉起刀凝神屏息,全場注目鴉雀無聲之際,一聲高喝!像程咬金破西番的斧頭般猛力垂直劈下!然後不是一陣驚嘆就是漏氣的訕笑、誰砍的深誰就贏得比賽。還有一種比賽更可怕,有人會比吃香蕉,好像自己就是廣播劇裡的薛仁貴,一頓可以一斗二的白米飯然後打仗有如神助、力大無窮。吃香蕉不論勝者或敗者都會難過個一兩天,作生意的當然不排斥這樣的”促銷活動”。我阿公就警告過我;絕對不可以跟人家比吃的,應該是他老人家生命中有極慘痛的記憶吧!
另外一堆人就是揬棋粒(下象棋)了,輸贏一局兩根煙或一斤甘蔗就聚精會神殺了起來;小孩請不動;老婆都趕不走,畢竟對手都是幾十年,不共戴「村」的宿敵。還有些大人愛玩我們看不懂的四色牌,又是煙、又是檳榔的,夾雜著幾句虛張男性氣魄的三字經,小孩和女人混不進這個圈子,對小孩來說既沒零錢也不敢對著長輩開口國罵;女人如果在這裡廝混,通常都被認為婦德有虧或是”賺吃查某”(出身風塵)。
吵到三更瞑半肚子餓了,贏家幾塊錢買兩隻貓鼠(田鼠)、一包米粉去煮湯,尚介爽快。
是非之地
當然;四色牌上桌還是得避避警察,但管區對這些人通常視而不見,除非吵架鬧到不可開交才會出面。不過因為宗親關係或是百年鄰里世交,就算有甚麼事端只要年長或輩份高的出面通常就可以平息紛爭。有一天夜裡;大我一歲的遠房堂哥牽著盲眼的伯公行乞回來,經過紅毛叔的店口,給穿上日本軍伕制服打上綁腿就威風凜凜的清德伯酒後推了一把,就此結束他苦難饑寒的一生。在雙方都窮又是宗親的現實下,一口薄棺、幾千塊塊錢就和解了。
我們經過店門口時常會在一地的癩疙(髒污)中,撿酒瓶蓋回家和同伴玩。一直到我上了國中,長的跟大人一般高了,老愛去店裡看報紙尤其是有關體育的新聞,就這樣仍然被大哥唸過幾次,總覺得一個孩子不該泡在筺仔店,染上那些賭博、抽煙、喝酒、罵「三字經」的壞習慣。
筺仔店在哪裡
我們這個村子離街上不過幾百公尺,這樣的店隨著腳踏車、機車的普及慢慢的失去生存空間了,但是一直到我高中時;其它村落仍然有這樣的小店,但是門戶破落,看店的老人家也遲鈍了,店裡頭不太透光;陰暗的角落總有些霉味筺橄仔也收起來了。
先是平價中心給筐仔店重重的一擊:大大的玻璃門面、明亮的空間、有秩序的分區陳列、透明的標價、大量進貨的優勢,米、酒、油、糖這些東西都完整包裝好不在論斤稱兩了,年輕人的經營方式爽朗而迅速銀貨兩訖從無賒欠,大家你情我願沒有甚麼交情、當然也用不著帳本、算盤上了代之而起的是計算機、收銀機了。店門口沒有一塊小空地、沒有甘蔗粕、檳榔汁、更不會有澎風的男人和小賭的中老年人。晚上十點一到鐵門拉下來,店主與客人再無任何干係。
後來大型量販店的觸角申進了各縣市,便利商店像流刺網一樣二十四小時無所不在的撈走游離的客人,筺仔店只有從中年以上的人深深的記憶深處去挖掘了,要不;只能從樣板的老街去尋求慰藉了,然後跟孩子說著他永遠也無法體會的迷離時空,那將信將疑的眼神;就像你是外星搬來這座地球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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