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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床舊棉被


中秋返鄉睡在通舖上,這不是兒時三合院裡一格格床框加幾條支撐;一板一板拼起來,我們在床上戲耍模仿摔跤的軟性床板,而是釘死的硬梆梆的硬構造,對我這種已經城市彈簧床同化了一半的人而言,真的有點過硬了,於是翻出一床舊棉被;哪種粗布花巾被單上頭有著彩豔大大花朵樣子的舊棉被鋪上。

夜半指覺得渾身好幾處發癢接著略疼,只得大半夜起來擦藥膏才勉強睡到天大亮,醒過來時一瞧背上、腿上好記個大包,心想應該是跳蚤咬了。畢竟鄉下家裡平日是空著的,這些陳年舊棉被好些年都沒用過了更別說曬過太陽了。

 

樸妻近地破棉襖

 

「樸妻、近地、破棉襖」是莊稼漢三珍寶,以前一床棉被是過冬必備而且所費不貲,不用想種棉花的辛苦,光是想到一株棉花採不到一公克棉,還要集中清理;還要到棉被店一簇簇鋪成一個六尺六呎的尺寸,再拿拿這那個奇怪的像大號弓弦的的東西發出:「咚!咚!咚!」地彈起來,這聲音雖是絲弦卻是只有單音更無抑揚頓挫,做工繁複無聊至極,還要戴著口罩防止吸入棉絮。夜裡一燭昏黃燈炮高掛,棉被店裡蒼白的棉花、蒼白的人、蒼白的單音,是最孤獨的孤獨,在現場才能體會過甚麼較棉被店失火免談(彈)。

這樣從織雲一樣的虛無變成論斤秤重的溫情棉被。套上大紅大囍被單之後,棉被開始百年的任務賦予許許多多的故事

棉被工廠.jpg

圖片;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9nHsFhNJ68李大川傳統手工棉被製作

曬棉被

 

棉被不能泡水清洗只能靠太陽去曬,夏季尾入秋之際,趁著大日頭三合院裡三個姆婆和阿嬤便會在院子裡舉辦「棉被展示會」,椅條、小桌、竹竿全擺上來、三姆婆從娘家帶來的手藝,會用竹子做成一個高約五呎長約六尺中間用繩子吊個竹編籃子搖擺過無數孩子的搖籃,這時是最好的曬被工具,然後鋪亮開來一床床棉被。和人一樣你可以清楚地從棉被的顏色看出他的年歲,越是白純的越新是哪個新嫁娘的嫁妝,而透著些灰撲撲的是阿嬤甚至阿祖那一輩留下來的,上頭永遠會有痕跡,那是我們、我們父執輩夜裡流口水或冬日裡懶起床的尿漬。

水井旁漂洗著被單,然後掛滿了竹竿迎風招搖。

我們老被老人家使喚去打棉被,每隔一、二小時我們便要拿竹條竿或藤條逐床逐床地拍打,拍打出久年塵埃打趕裏頭的跳蚤,然後翻面再來趴打一次。敞亮亮的太陽一院子的棉被迷宮,皮孩子在其中捉迷藏,甚至躲到棉被底下戲耍,然後挨罵,年復一年。

老人的藍黑色布扣子唐衫,襯著或白或灰的棉被和張揚著大花色的被單,在紅瓦磚牆的院子裡,這是年少時深刻的大型場域色調,。

舊棉被.jpg

床上摔角會

 

清理過曬過的棉被像裝扮過換上新衣裳的人的精神,透著蓬鬆和和晾過太陽的香氣,這對孩子是無比的吸引力,孩子們喜歡在她身上跳上跳下,用粗暴去體驗她的溫柔。那時候電視上播著豬木、馬場、鐵頭金一的摔角、男孩子們就在通舖上棉被堆裡模仿劈掌、夾腿、鐵頭功,或從棉被上飛身下來的壓制,還有人當起裁判大力地拍床板記數;「1!2!3!」。真鬧到太過張揚,管你是不是冠軍,大人近來幫棉被伸張正義,一陣斥喝便打敗一群小小摔角選手。

 

棉被

 

下成功嶺上大學時已經是九月底了,由於沒分配到宿舍,新生三天訓練時我便背著一只大棉被,像個流浪漢一樣每天和這個溫柔夥伴一起進出大禮堂校園,晚上隨處找間房子窩著,將就著睏過四、五個晚上。

出社會時寓居台北,蒼白的店、蒼白的人、蒼白的聲音已經不在了,台西最後一家棉被店已經收了,媽媽讓大嫂去外地幫我打了一床五尺六呎的棉被寄來,用以寄居濕冷冬日的台北。

十幾年前去北京時買了一床蠶絲被,纖維柔軟質地透氣光滑,但我幾乎沒真正蓋過,太輕太軟好像沒蓋著被子一樣,一個翻身被子到底還在不在也不知道,還是改回那種厚實棉質的才能安穩好眠。或許我不是綾羅綢緞的命底,該是棉被曬陽光就是這種八字斤兩吧。

 

最終

 

以前有些人這樣利用廢棄的舊棉被,作醬油的用棉被幫麴菌保溫發酵,賣饅頭的箱子用棉被在裡頭包裹、賣水煮番仔豆的水桶裡有、賣肉粽的攤車上也有,可是現在這些人哪裡去了?就算有也都用保溫箱簡單蒸籠炊著,沒有人會再用舊棉被保溫了。

鄉下平日裡沒人住,節日裡人也少了,十幾床大的舊型棉被堆起來,好幾年見不著天日,都用紙箱或大塑膠袋封起來,塞到櫃子都凸出來了關不上門了。堆棧在床上,成了家裡最佔空間的東西,讓我丟我幹不下來,讓我曬打收存我沒時間沒地方,我該拿她怎麼辦?

每一床棉被都有一則喜慶婚事,都有漂浪土地的故事,有無數個親恩同眠的溫度……可能也有跳蚤?我該拿她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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