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腳寄來的粿
據說是算命先生指示的,從小我們六兄弟姊妹沒有叫一聲「媽媽」或「阿娘」、我們一直直喚其名。我八歲喪父,曾經送到台南當人家養子,收養人家待我很好也很慈祥。 二個月後一直催著我叫她「媽媽」,可我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好像我們生命中沒有這個名詞依樣,終於他放棄了馴化我這個鄉下野孩子,幸遭退貨。
媽白天操持農事的腿很粗很壯更甚於牛,滿腿都是因為長時間荷重而幾乎要爆突出來;又是青又是紫的粗大的靜脈,那像老樹的樹瘤一樣虯結成好幾團的血管;猙獰的盤據在我這與黃牛並稱的的母親,看起來十分嚇人。我和妹妹夜裡常被叫起來用筷子幫媽刮腿,拿筷子幫酸疼到無法入眠的母親刮腿,兩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小孩濃濃的睡意中有一下沒一下的刮著,一直到母親唉聲嘆氣換成如牛的鼾聲才能停手。我還曾伴隨媽到外求醫,只見鐵路旁破矮房子的密醫,用機器吸盤把腫脹強力吸出,於是雙腿瘀青無數更加不忍卒睹。
父親去世那幾年,媽思念無至極無從訴說,每每夢見父親有甚麼話來不及訴說,於是拉著我去問過觀落陰的靈媒,在我小小年紀中看著自己的母親,淚流涕泣對著一個起乩的老婆婆呼喚夫君的名字,心理驚疑莫名震撼不已。
媽從小忙於農事,廚藝並不好,但是鹹年糕卻是一絕,1994 春;媽知道我過年沒吃到,特別又蒸了一籠寄來台北_____。於今追想,我用母親的口語,記述收到這一塊粿當時浮現的身影動作意象。
<<庄腳寄來一塊粿>>
自庄腳寄來一塊粿 是阮阿母的手藝
石磨心 長哥米 一滴一滴煨
灶頭前 一支柴 一點火慢慢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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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查某囡仔變搭家 四十年攏是子孫加田地
ㄤ婿四十就來謝世 幾間厝擱呼風颱來收尾
只有厝後幾分地 一支鋤頭一張犁
加哇這隻青瞑牛 攏無讀過冊
六個子兒 要靠搭官加大姑小叔兜栽培
擱再未得過 想要認份
晚子送呼有錢人去好命 日後卡未相怨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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厝邊頭尾攏說是我歹性地
教示大小親像田裡的柴耙
誰知我的目屎加身苦病疼
通通蓋在咧晚時的大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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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阮攏要返回去過節
阿母沒閒到親像辦家伙
甜粿、鹹粿一籠一籠炊
要送呼大姑小叔加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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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陣人弄甲阿母玲瓏卸
拾外个孫,有耶讀大學有耶咧土腳爬
灶腳神桌客廳滿四過:「阿母長阿嬤短」
規間厝內親像塊辦運動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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捧著一大桶的囝仔衫褲要去洗
阿母說:「金山、銀山,一領阮嘛無袂賣」
鐵 丁三龍 103年母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