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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鄉愁三疊

鄉愁會騙人        

上海時期的迅,曾經對故鄉(紹興)的筊白筍夢裡低迴不已,多年以後重回紹興再嚐到時;他說了一句:「鄉愁騙人

   人到中年常常會墮入這樣的情境 : 一、二棵大榕三四落紅瓦的閩南老五六個粗布藍色唐衫的老人,七八個同齡上下拖著條鼻涕的小孩的停格,就輕易佔據鄉愁的儲存記憶再也接納不了新的輸入了

     而胃蕾更昰最容易發生鄉愁症候群的器官,魯迅就是這樣被騙的。再單純不過的老東西只要放進這味獨家配便是國宴名廚作的山珍海味比不上的,我的鄉愁症候群也從這裡開始---------

 

該說幸或不幸呢 ? 我再也無法証明,鄉愁騙過我

 

阿嬤的灶腳(廚房)是我最初的鄉愁

 

下午四、五點。   

 

繞著祖傳200年的大池塘的十幾個三合院,呼朋引伴的點起烽火炊熊熊燃燒起少年的腹鼓咚咚的擂起,等待的大灶;火舌不住貪婪的舔著大鐵鍋,對峙已到最後一終於意志潰剎那間杓筷衝出,一時間 , 氣吞山河, 數萬甲兵飛灰煙滅。飫鬼囝仔一口氣幹掉十三碗稀飯,只用一條鹹吳郭魚,就創下輝煌的戰績。

 

   端午的前一天

 

一樣受不了著滿屋的油蔥粽香誘惑,日頭跟一個還沒放下書包的孩從門檻闖了進來 , 撲上去猛力吸吮這等待一年的氣味 , 斜陽等不到香氣熟先回家了 , 但孩子的肚子理勾虫、蟯虫哪禁的起這般的勾引,剎時萬頭鑽動 , 急著剝著剝開那長在灰綠色衣裳裡熟漲起來的身軀,米食的的藝術至此登峰造極。

 

至於二千多年那個投江人的悲只存在課本的插畫中,從來不在廚房裡

 

 

 

冬至凌晨的雞啼催熱著

 

一個大灶鍋,收容了昨晚才成形;一顆顆吸飽甘蔗滋養的頑皮競賽似的浮上炫耀著飽滿渾圓這一季的收呼著熱氣深深吸一多溫暖甘甜的水蒸氣 舀一粒紅或一輪皓月;升起在陶碗甜甜的胡亂流進喉熨燙著所有畏寒的毛細餵飽闊別四季的想望

 

年前三天  粿翠

石磨轉的這麼慢啊 ! 滴淌著白色的生米漿難道還要我等上三百六十五天嗎 ? 終於籠蒸催熟著甘苦喜樂慢慢壟起成一個年糕的圓滿那個梗了魚 師公符水無哭了一下午的孩子無畏於刺痛與禁用手狠狠的挖起黏糊糊熱燙的流大口的塞進嘴裡,手喉嚨更燙更食道的煎熬更叫人快昏死過去

 

心疼一籠拜拜用的年糕,阿嬤的咒罵聲、和著燒燙到恨不得在地上挖洞躲起來痛楚過後,不經意的;那讓我哭了好久折磨我一天一夜的居然吞下去了耶 !

 

魔法師

 

我阿嬤是穿藍黑色皂衫;蹲在熱烘烘灶口的魔法師,用那根哈利波特魔法棒一樣的棍子,攪動著熱熱的氣流,輕緩溫柔的用炊煙噴染著我少年的天空。

 

三棵大榕樹是我最蒼翠的鄉愁  

 

老厝後面的那三顆榕樹高大到像房子的靠山一樣 , 跨過二個三合院綠油油的靠山 連扇子都不用 , 度過多少個有西瓜的夏天灌過蟋蟀打過鳥 , 綁上草繩盪鞦韆 家家酒最愛玩,午睡牛車當眠床。

 

師公的話古今同

 

但是地裡仙仔說 : 樹根竄進廳樹蔭高過屋頂祖厝風水已經遭到嚴重破壞叔伯、嬸嬸得了絕症紛紛謝世所以要把百年榕樹從記憶連根拔起。

<< 厝後壁榕仔腳>> 

 

 

厝後壁的    榕仔腳 

 

林投  草捆  水肥車

 

飛來飛去   三姑麗

 

嚎袂停是   蚶哺柴

 

西瓜肚猴   扮公伙

 

睏中罩兼  講閒阿話......

 

*   *   *
後來,,先生說榕仔真 " 破格"

 

樹蔭過厝頂   樹根竄廳底;

 

厝內的人毋是破病就是逝世

 

風水行到遮   開始來落漈

 

*   *   *

 

阮 ,心肝掠坦橫 ,目睭毋敢剝
 
目屎落土 ,下重手挖根佮斬皮

 

作刀砧,千刀萬割.疼佮叫娘嬭

 

到路尾 剖柴,,送入灶炕去烆火

 

 

 

注釋:
1..林投:海邊灌木,葉多刺, 結果狀似鳳梨,防風或作為分界之用
2..三姑麗:青蜓     
3..蚶哺柴:蟬
4..肚猴:蟋蟀
5..破格:不吉利 / 敗壞之意
6..落漈:澎湖黑水溝舊時人稱落漈 , 由於該區為唐山過台灣最凶險之處
       , 後人引申為衰病,或時運不濟
7.先生:風水師或道士 
8.娘嬭:念NEW-LAE  母親/阿娘
9.烆火:ham” 起火/生火/燃燒

 

近來我讀到唐朝林簡言在<<紀鴞鳴>>一文提到有一個賣路邊攤的人,破落的院子裡有一棵大槐樹「聳幹舒柯,布葉凝翠,若不與他槐等、、、、當乎夏日,則孕風貯涼、、、、是以南走北、步者乘者,息肩於斯」這人也因這棵樹聚了人氣,生意賺的比臨家做同樣生意的人多賺了幾倍,妒嫉的鄰居想辦法搞破壞:「鄰有善作鴞鳴者,每伺宵晦輒登樹宵鳴。凡側於樹若大若小莫不懍然懼悚,以為鬼物之在槐也。又私於巫者,以鬼語:『槐不去,鴞不息』」,加上主人家母親生病又牽拖到這棵槐樹,所以就聽了巫者之言,砍了這棵樹了。沒了涼蔭客人稀至,終墮貧困。

我家雖沒有惡鄰,但巫者之言千餘年後竟如此相似。

 

好熱的夏天

 

幾乎可以感受百年巨榕看到電鋸怪手的驚惶,當樹身被切入、樹根被刨起、發出無聲的悲鳴時,每一個在祂腳底下乘過涼的人誰忍聽誰忍睹。

我悵然若失的認為故鄉變的那麼熱不可當;而西瓜的味道也不夠甜了,成群的孩子哪裡去冷氣房可以扮家家酒嗎 ?, 正因為天空的顏色少了一大塊綠意。那濃郁到油畫的筆黏滯在夏天的綠

 

父親的肩膀是我夢裡的鄉愁

 

夢裡的寶座

 

在戲棚子前吵雜擁擠人堆裡,我坐在父親的肩在全世界獨一無二尊榮的頭等艙裡;噙著燒酒螺或啃著串醃芭樂,吸收了其他的孩子們投射過來羨慕的眼光,而我自然是 "金光閃瑞氣千條

   三十幾年過去感覺還是那麼具體而逼真,說真我已經分不清這個肩膀我是否真的坐過亦或只是思念的投射。我八歲時這個肩膀頹倒在祖宗的田裡,我開始有鄉愁(父親去世後我曾被送到台南當人家養子)在人籬十歲的孩子第一次知道:躲起來思念乖隔陰陽的父親的那總哭喊天地的心痛。

 

   俘虜

 

當我看連續劇 <星星知我心 >時;每當那個清唱的聲音響起:夜來念卿卿 , 念的淚盈盈 --------我便逃離電視機前暗自噙淚 。即使在今人生八十行已我仍是夢中那個虛幻又真實也不真實肩膀的俘虜仍是鄉愁與父親的孩子

 

鄉愁騙我嗎

 

稀飯 / 湯圓 / 粽子/ 年糕滋味真的今不如昔嗎 ?

世上真的有那麼巨大的榕樹嗎 ?

我真的坐過阿爸的肩膀去看戲嗎 ?

這一切 ; 因為不可追鄉愁變的無可替變的無限巨大而深厚。

 

! 人到中年, 阿嬤、大灶、老榕樹、父親都不見了。

 

該說幸或不幸呢 ? 我再也無法証明

 

鄉愁騙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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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鐵丁三龍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