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道故鄉 台灣西西里 ?
勿貽先人以隕越之羞
在我出社會後身為「海口人」又姓丁,加上體格和臉部五官也相當「有個性」,所以總被熟朋友取笑:「台西!兄弟人ㄡ」,起先還會大力辯解說明,後來實在有些累了,反正日久人心自知;懶得理它了,不過;基於愛家愛鄉之情並顧及丁家列祖列宗聲譽,如以前的人說:「勿貽先人以隕越之羞」,所以還是讓我在此申訴一下吧!
風頭水尾
如果從地圖上去對照你一定會發現,台西地理上是處於台灣的最西端,因此得其名,可這名字與其它並列的台北、台南、台中在人口與經濟上的地位是遠遠不如的,甚至無法與遠掛在另一端的台東相提並論。在清朝或是日據時期不管是叫虎尾郡海豐堡、還是嘉義廳海口庄,其實都是一個風沙狂烈,土地貧脊卻高含鹽份的窮鄉僻壤,在開發史上屬於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最後選擇。
約在美國獨立戰爭的同時,對岸泉州海邊陳埭丁姓回教後裔中比較”不發達”,的一支「走路」來台,(這成份很像澳洲人絕大部份是英國流放的罪犯的後代一樣),反正也去不了那裡而這裡又跟原鄉地理氣候相近,所以就此「安營紮寨」,從事著跟以往一樣的農魚生活,一方面從榨不出油的土裡種下希望,一方面與海搏鬥爭地搞些”海埔養殖”(在泉州陳埭稱為”海蕩”)貼補一點蛋白質。
日據時台西港還能通帆船時跟澎湖弄一點魚貨小走私(我阿公幹過),再批到方圓幾十里的村鎮作些「平行輸入」甚麼的。就這麼二百多年辛苦的存活過來,人家在「一府、二鹿、三艋甲」的時候,我們從未脫離小漁村的面貌。
濁水溪的水絕灌溉不到這裡,田裡頭不是地瓜就是花生(沙地適合又不怕鹽份還抗旱),頂多再種些甘蔗去給會社磅(日據時代有所謂:「天下第一戆,種甘蔗給會社磅」意謂收購價格低,又在稱頭斤兩上被矇騙),後來有些人種西瓜品質不錯,(我小時後我家還是全台灣第一個種哈蜜瓜的),可是既不懂運輸行銷又不敵販仔、奸商,沒聽過誰家大收成過過好日子。如果不信邪要跟內地(不靠海邊的台灣地區)比種稻,除了常常缺水外,保證收成不到人家的八成,米質也遠遠不如,真的是「風頭水尾」(東北季風最強,灌溉水源又到不了)的鳥地方。
晚上又捨不得點煤油燈只得”努力生產報國”,人口一多;所以終年地瓜鹹魚無盡時。馬英九先生曾描述述他二十歲時台北人一盤牛肉水餃所費,可以給全台灣最窮困的台西人全家過一天,那時候台西的”一家人”,沒有十口以上算奇怪的了。所以四十年前台西人一天兩顆水餃都分不到!怎麼活過來的?
豬屠口
「土地肥沃,不糞種,糞則穗重而仆,種植後聽其自生,惟享坐穫,每每數倍內地」,「漳泉內地無籍之民、無可耕之地、無可傭之工、無可覓之食、一到臺地上可致富,下可溫飽,一切農工商賈以至百技之末,計工授值,比之內地,率皆倍蓰」-------<<赤崁集>>。
兩百多年前就是這樣的記載,讓我的先人強渡黑水溝尋找海外的天堂,結果落戶在不毛之地。依樣畫葫蘆,約四十年前這群吃不飽的宗親進行島內遷徙,流浪到台北尋找遍地黃金的世界。
在台北一無恆產、二無資本、三無學歷,只好窩在最下層的角落,不是「豬屠口」(大龍峒今天蘭州街昌吉街一帶,以前是台北的屠場),就是淡水河邊的草厝仔(民國六十年後期已經拆除,今天二重舒洪道北堤一帶),靠的鄉下帶來的扁擔、鋤頭和一身蠻力,每天到台北橋下等待打零工;最常幹的的是”扛鯊魚”(出殯的隊伍裡幫人扛棺木)了。
這群落寞失意又無顏回家的青壯年,一身襤褸像兩百多年前的「羅漢腳」,艱苦的靠一罐晃頭仔(最便宜的米酒)和一包新樂園,在冬天的橋下互相瞎扯取暖,每個人都鬱鬱寡歡、滿腹委屈,卻又在自卑自憫的情緒下互相高聲誇耀,在這都市最黑暗罪惡的淵藪中,苦苦卑微又強悍的求生著。
年輕一點的小學一畢業就到工廠或工地當小工或學徒,有甚麼委屈就來向長輩投訴,這些大人除了一身的氣力和壓過海風呼吼的大嗓門之外,也沒有甚麼其它本領,可往往這兩項專長加上虛張男性氣魄聲勢的三字經還有米酒助威,就刀山火海啥咪攏毋驚。謀生的的扁擔鋤頭就敢單挑武士刀了,萬一不敵逃回來呼喝一下,隨便也找的到幾十個姓丁的。在這種打虎抓賊親兄弟的情感下,內聚團結又豈是一般烏合之眾的飼料雞可以抗衡的。
一次兩次的勝利後聲名鵲起,「豬屠口」成了這群出外人的庇戶所,輩份高一點見過些世面的人登高一呼,成群結黨於焉成型。這些人不是幫派卻比幫派更團結,由同鄉互助與血緣情誼凝結為另類的互通聲氣,反正苦力、黑手無了時,永遠也出不了頭天,於是逃避現實與不願屈身的紛紛轉為”「”彳亍人”(無正業混黑道兄弟)」,台西人在這裡亮出出身就不會被欺侮了,那期間同鄉他姓的、台西臨近鄉鎮的紛紛自稱台西人或海口人以求自保,這下子威名更盛了,從台北橋沿著縱貫線(一省道)出發向南拓展,三重、新莊、泰山紛紛納入的大雲林子弟納入活動範圍,這時真正專業`的黑道才產生。
秘密基地
我七、八歲的時候吧?我家族裡的大堂哥在「豬屠口」與人發生事情,適逢姑婆那房的大表哥在那裡殺了人,警察三不五時往家裡查,一時間全家族鶴唳風聲。逃回來的年輕人不管在外頭如何臭屁,也嚇的像驚弓之鳥,虧的大人想的出來:把他戴斗笠綁花布巾打扮成下田的女人,用牛車載到菜尾公墓邊的甘蔗田裡躲藏,再每天早晚送些食物去,後來還陸續偷渡了蚊帳、被子。小孩子的我不知其中凶險,只覺的這樣的「秘密基地」真的很酷。
後來釐清了堂哥只是個吶喊助威的才放下心頭大石,這次事件真正的「事主」那位遠房表哥後來真的名動江湖,成了「很大尾 」的人物,海線、山線都頗具份量。
大台西
抓紅蟲
淡水河撈紅蟲的(紅蟲是鰻魚的重要食物)、做土水的(泥水匠)、做建築板模的、洗太魯的(爬到鷹架上清洗磁磚的)、作木工的,只要有任何細故口角、工資糾紛、包工衝突全部找兄弟出面處理,拿了錢再包個紅包給仲裁圍事的同鄉,共生關係更加緊密了。不過正因為這種特殊的關係,專業的兄弟並不會對同鄉(或號稱同鄉)的胡亂訛榨或拳腳相向,因為回到台西還要”站起”(立足),尤其受害者如果向他老爸長輩投訴,再是怎麼”大尾”也怕要像小時一樣「藤條+三字經」被修理。至少在比我年長的那些人是這樣的。
我唸大二時有一回在板橋吃碗麵時,一邊翻報紙的時候赫然在社會版上看到斗大的我國中同學的名字,這這傢伙居然持槍去法院劫囚!同夥的還有幾個同姓的,一時全台轟動,這一段後來還改編拍成電影<<台西風雲>>。這下子台西之名就真的是頂港有名聲下港有出名了。
看著與我差不多年齡的紛紛在江湖上”闖出名號”,阿公曾憂心忡忡的對我說:「恁阿爸卡早死,你是毋通學人冤家作鱸鰻,無哇是無面去見恁老爸!」(不要打打殺殺學人當兄弟混黑道,不然我死了也沒臉去見你爸爸)。一直到阿公中風臥床到有些神智不清了還一直心心念念著,這一份擔憂在許多台西孩子的父母心中應該都是一樣的。台西在外地人的心目中真的就像是「台灣的西西里」一樣,台西子弟各個就是可疑的黑手黨,其實很多旅外的台西人是貨真價實的「黑手黨」,他們修理汽、機車、做車床、模具的工夫真的是一流水準。
明天待續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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