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 故我在
生平三恨
張愛玲的三恨
一個人要寫生平三恨要有一定的份量，不是位居要津就是立言立功，要不就是在某個領域特別突出，不然像我輩平庸至此，恐怕是憤世嫉俗三恨不夠用，搞不好連「劍君十二恨」都嫌太少了。
張愛玲這樣的人家；父系與母系都是清末重臣(外祖父李鴻章、祖父、母親、父親都是上流社會的「龍鳳配」)，她的貴族血統加上先人都是些洋務先驅，其他老的貴族她看不起，沒文化水平的更無趣，本身又讀過許多詩書，所以被稱為才女，當然；也有人管她叫小姐作家。
我們從她流傳的最廣的那張照片中，那個穿著鳳仙裝、極為纖的細身形線條 (尤其頸部)卻有個現代的臉龐，更強烈的是傲岸的表情，是風華流行的上海灘美豔也是桀驁不馴睥睨世人混雜的神情，兩手撐腰；嘴型與顴骨上翹，完全是一派挑釁模樣。感情上唯美的想像世界，背叛與被被叛也是稀鬆平常。自是大大不同當時一般苦難的中國人。這一身「仙氣」沾不了多少俗塵，所以張愛玲三恨是
：「一恨海棠無香，
二恨鰣魚多刺，
三恨紅樓未續」
很是自我很是超拔，當然也相當程度的表現了這個沒落王孫至死不悔的美食、美物、美書的耽溺。
五恨
宋朝彭淵材有所謂五恨：「一恨鰣魚多骨，二恨金橘太酸，三恨蓴菜性冷，四恨海棠無香，五恨曾子固不能詩。」
薛元超三恨
唐朝張鷟<<朝野僉載>>裡寫薛元超自己告訴親人心裡的話說
：「吾不才富貴過份，然平生三恨；始不以進士擢第，不得娶五姓女，不得修國史」。
薛元超官至中書省中書令，在唐初相當於宰相，是皇帝之下第一人，說這話時不管是不是已經當上中書令都會顯示出，一樣當官的還是講究血統科班，進士及第才算是名門正派，也表現出士人自我矜持有別於旁門左道的門戶成見（軍中不也有陸官正期與專科班等分別？）。
甚麼是五姓女呢？原來九品中正之後上品的名流富貴淵遠流長，到唐朝已經是姓李的(隴西、趙郡)、姓盧(范陽)的、姓鄭的(榮陽)、姓崔的(清河)、姓王(太原)的五大家族，誰要是和這些人結親才真的是鯉魚登龍門了，所以薛元超有此喟歎。但是薛元超實際上娶了太宗兄弟李元吉(玄武門之變被太宗所殺)的女兒，也算是攀上龍門了，如果吃在碗裡還妄想鍋裡恐怕要早晚不測，當然如果是元吉死後結的親家實在也不算高攀，此時「得隴望蜀」卻也是男人通病。至於第三恨修國史一事倒也表現出知識份子想立言留名後代的信念，沒甚麼好批評的。
劍君十二恨 `我呢？
前些年布袋戲有個角色叫劍君十二恨的，編劇寫的有特色極了，所謂十二恨是
：「一恨才人無行，二恨紅顏薄命，三恨江浪不息，四恨世態炎冷，五恨月台易漏，六恨蘭葉多焦，七恨河豚甚毒，八恨架花生刺，九恨夏夜有蚊，十恨薜蘿藏虺，十一恨未食敗果，十二恨天下無敵。」」。
這樣一個突出的傢伙現在都給老編寫死了，蠻可惜的。
現代人的恨
一位照顧垂死病患多年的澳洲護士整理對臨終者遺憾的想望，這樣的真實抽樣更具普遍性與專業可信度。在這份統計中，現代人的幾大憾事為：
一、後悔自己未勇於追求自己的理想
二、後悔花太多時間在工作，沒有好好培伴親人
三、沒有表達自己的情感，壓抑自己迎合眾人
四、沒有和老朋有保持連絡
五、沒有讓自己快樂些
六、失去健康
我想，沒有甚麼比對諸多臨終者的真實傳述更傳真的寫繪了，人之將死其言也真，沒有必需隱晦掩飾的，更何況這是長期多位統計的結論。既然可信度最高我將之像調色盤還原其本色的提煉過後，赫然發現這五個憾事有一道共通的色母，也是現代人所有不快樂死去的基因，這就是高度社會化頻繁人際的工商社會扼殺掉的人性，一切都基於社會化。
這樣的社會不管是不是志趣你必需屈從於工作以謀生，所以沒有追求理想。所以花太多精力工作沒有好好陪家人。所以磨掉個性讓自己圓融接合法律道德與工作規範。所以老友地域乖隔時間沒法配合而失聯了。更普遍的是非志趣的工作讓人永遠無法尋求與從事快樂得生活方式。所以這些恨之根在於社會化、工商化、數據化抹煞了差異化、情感化、理想化。
發表這項調查的在澳洲，衡諸全球這國家已經是所得高、勞工保障好、社會福利完善、工時短、人權運動發達、土地面積遼闊、國家穩定、沒有征戰、風物廣博、人口密度低、獨立於四大洲之外、多少人欽羨想要移民前往的桃源國度，然而仍然有這些撼恨，相較之下這世上其它99%的人們過的甚麼生活啊？
前人的恨大多有些士大夫杞人之憂，又是花又是菜又是魚的無病呻吟自投煩腦的羅網，但現代人像被流刺網困住的大大小小的海族，無一倖免無可遁逃。這網是人類自己編造的，用來網羅自己。
我呢？「一恨心為形役、二恨立言未成、三恨少年喪父、四恨糯米傷骨、五恨杜康不識、六恨煙癮難戒、七恨.....」真多恨啊？人生必定有這麼多的不完美才是生活的真諦？如果再無遺憾再無恨，那不是已入寂滅便是魂飛魄散無所存在了。
以前哲人說：「我思，故我在！」，現在人應該說：「我恨，故我在！」。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