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太師椅正襟危座尚且不說;手靠著有桌巾的桌子,上頭還擺設了瓷器,瓷口長朵花,地板是彩繪的、、、一派先進的大家豪闊風範,和生前平日裡的生活絕對的天差地別。這畫匠實在並不高明
照片
遺照
以前老人家忌諱多,說是拍照會把人三魂七魄給掠走,所以特別不喜歡拍照;尤其是晚上陰氣重,說不定會拍到那些不應該看的東西。當然經濟上不允許與相機不普及才是真正原因吧!
曾組母那張九十多歲時裹著小腳的照片,便是我那當上律師的二叔偷拍的,那時老人家跟本就看不見十尺以外的人幹甚麼,所以這照片自然而優閒,像「水月觀音」一樣單盤坐在竹椅上,慈眉善目的像尊滿佈老人斑的彌勒菩薩。在我們這些小小孩心中,她本就是尊菩薩。
父親早逝,他生前只留下這張照片,這影像讓我們的追懷有一條路徑,也見證我們家是全台灣第一個種植哈密瓜的傳說,只是那時不懂營銷,貴森森甜芴芴的新農作不是爛了當肥料,再不然就餵豬了.....每回看到這張照片中豐收滿足的樣子(據說還被農委會拿來宣傳農改成就),心就隱隱作痛,既痛亡父,,也哀農殤
老式三合院的「一間 」,也就是神明廳,中間是菩薩和幾尊木雕的王爺,左邊有神主牌位,在牌位的上方或左邊牆上常懸著幾張用簡陋的鍍金邊框的老照片,照片裡的人像非常不自然,我曾祖和伯公嬸婆都一樣的不協調,除了人頭勉強看出生前的樣子,其餘大都是畫上去的,於是;拿藤條的手會戴上白手套、或拿著煙斗、赤腳終生的會穿上皮鞋、終其一生不知西裝為何物的會穿戴整齊打上領帶、每天只有藍染粗布唐衫的婆祖們會穿上舊式旗袍。
背靠太師椅正襟危座尚且不說;手靠著有桌巾的桌子,上頭還擺設了瓷器,瓷口長朵花,地板是彩繪的、、、一派先進的大家豪闊風範,和生前平日裡的生活絕對的天差地別。這畫匠實在並不高明,立體感和光線表現的糟透了。我懷疑是不是畫戲院海報的人信手千篇一律的手筆。由於同質性實在太高讓人不得不懷疑;懷疑是不是人頭換過就完成的模具組,不過凡我子孫;捻香祝禱行禮如儀倒是沒打過折扣。
大團圓的婚照
老派婚姻在家的穀場辦桌請客以後,會整個大家族湊到一塊,層層排好桌椅,新郎新娘著禮服坐第一排正中央,其次兩側穿花戴玉的父母和最高輩份的主婚人,然後按照高矮順序一層層排列,小孩蹲在前頭,幾十、上百個人聽這攝影師的號令。男的儀表堂皇表情嚴肅,女的更是把這兩天挽面和借來的腮紅好好擺個poss角度。全家族所有最好的裝束全部上陣(含借來租來的),為的就是配合那個會把頭躲進黑色絨布,伸出右手拿著個帶線的黑色橡膠氣球的人,那神奇魔術的木盒裡伸出小炮管一樣的鏡頭,捕捉這永恆見證的時刻。日後便把這張陳列出來讓後代的人馳騁想像當年的盛況。
不知道是所有的女性還是只有新娘總會在頭上別著稻穗,配上明星花露水的氣味,總覺的這樣的組合便是幸福快樂所必備。
勿忘影中人
大姐從小學必業後就外出當裁縫學徒,我四年級時的秋天吧,有一天她回家後要我和妹妹梳洗乾淨,換上最漂亮的外套,然拉著我和妹妹到街上的照相館拍了一張照片,背景是你絕對會在別人照片裡發現的固定的那一套;照片是黑白的。那時她還是個清秀婉約的小姐,而我和妹妹仍然未脫稚氣,三人眼光望著同一方向。很多年以後在他的相本中看到,時間就停格在閃光燈那一秒,我愣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近四十年竟如一瞬。而今三人各自婚嫁,她也當上外婆了。這也是我印象中第一次拍照片。
還有一些也是小學畢業就出社會奮鬥的同鄉,總會寄幾張照片回來,照片裡油包頭、尖領、窄袖、大喇叭;足蹬恨天高、手上拿把吉它,十足的湯姆瓊斯或貓王模樣,老人家笑他們的穿著叫:「烏狗托鹹魚」(黑狗的墨鏡油頭、拖在地上的褲腳髒的像鹹魚脯)。或者兩眼渙散的望向遠方、手托著下巴,一隻腳還踩著個椅凳;真的帥到不行!女孩們多半會戴個蔡咪咪模樣的帽子,手捻一朵假花,學著影星李菁的一號表情,配上背景的假橋或巴黎鐵塔是當時最流行的。照片上還會有「勿忘影中人」的字樣,並把照片邊還修成花邊線條增加質感。
如果講究一點給小嬰兒拍周晬照,多半會把小傢伙扒光然後擺到藤椅上露鳥,以示「帶把」無誤!只不知長大的孩子如何看待爸媽光耀宗祖的炫耀心理了。
畢業照
終於要畢業了,每個人都有一張自己專屬的大頭照,模樣蠢到叫人捧腹羞的很不得把它剪下來。內頁裡每個人有一張生活合照,多是以學校最漂亮的景點入鏡,學校改建之後反而背景才是最叫人不捨的,畢竟一年一代人來人去,而「青青校樹,萋萋庭草」可不是永遠抵的過愛建設的歷代主管,來一個就一次..來三任之後,就完全犁庭掃穴樹草不留了,搞到你完全不會想回去懷舊訪友,因為人是新的教室是新的聯課桌椅也是新的,連個樣板也不留給你,,隨時記憶歸零重新累積,,老畢業生就是思念孤兒了,所以我寫道;
我們沒有集體記憶,
我們沒有共同話題,
我們沒了拍照的背景
我們甚至沒有...........
樣板教室和課桌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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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我離開妳時,你更青春美麗
但我把傷心藏進表情的欣喜
因為..你已不再是你
十幾萬人的記憶,重新累積
我不懂..常春藤名校.牛津.劍橋多的是百年建築,印在校徽做成LOGO,,人家難道都沒有資金可以改建嗎?像我們這樣四十年就來一次犁庭掃穴,樹草不留,,我們怎會有精神堡壘指標建築,,喜愛改建新校舍的人,,請容我再引用<<戀戀老宅>>用過的,,唐朝高蟾在<<金陵遠望>>一詩中寫下的千古名句
曾伴浮雲歸晚翠,
猶陪落日汎秋聲,
世間無限丹青手,
一片傷心畫不成
我看過大姐的小學畢業照,她們幾個制服女孩,站在綠草花圃中一堵雕塑著手拄毛球棍子跟著兩三隻小羊寫著「蘇武牧羊」的純白水泥像,另一邊是戴軍帽牽馬持槍的「木蘭從軍」,讓人一進校門就開始教忠教孝,而今此景不再矣。近日國中母校改建完成,除了一小塊二坪多大的方寸之外全部換新...........,唉,,,好像寫著第一屆徐校長題字.伍洲老師墨跡小碑,是我忠誠思念最後的貞節牌坊
高中時同學家裡有高檔的日本相機,加上變焦與光圈,遂使青春痘的臉龐再也無所遁形。和警察一個樣的盤帽與卡其服裹著青春的發育,短短的三分頭正是我們受到教官室的壓抑。女孩的白衣黑裙和西瓜皮,不一定適合每個人的神氣,所以後來誰醜誰美都還說不齊。還有一件一直叫我們的十九歲憂鬱;有一個女同學拍完畢業照後幾天便車禍過世,於是同學錄中網住她清純生命開朗的回眸,那樣凝結的微笑和扶著一個綠色的書包的肩牓,有一種未知的神秘與迷離,想必;她也不知道吧?此次放學後她再也不用和我們趕同一班巴士來上學了。
最是後悔婚紗照
高中之後進入全彩的世界,在成功嶺和陸戰隊也留下幾張迷彩綠的軍裝模樣,還光過半身穿著短到不能再短的短褲,戴上墨鏡展示著幾萬個伏地挺身、交互蹲跳的精壯。證明有過雖然不是蛙人也有一樣的體魄的時代不是吹牛。只是看過以後更不堪當下多了十公斤的現實。
給拍婚紗的敲榨是結婚的必備之惡。試裝、修改、小花童、挑片、修片、、、再花幾一兩個月薪水請人裝模作樣的擺弄自己;還跑到故宮外給觀光客看不收費的,尤其很恨那個我此生唯一的脖子上的黑色蝴蝶結。惡整完後照片從此存封,我問過的男人無不後悔,花越多前挑越多片的後悔越深,幾年後你的裝容與打扮保證會給笑「俗」!成為笑柄,然後百在房間裡不知名的角落。
當然;那些離婚的人如何對待這些影像,就更讓人好奇了。我想;婚紗照是我們保證懊悔又一定會去懊悔的必要條件,很難言喻的照片吧。
成長的腳印與倒流
漸漸的我們成了父母,從出生的那一刻孩子的第一張照片都是醫院拍的,然後不斷的累積,從褪下紅囝仔的紅到長髮、七坐、八爬、九發牙,一張張緊貼著心頭。最多的表情是笑容、最常的背景是娃娃車、奶瓶長佔著他溫潤的親吻,連安睡入眠都是迷人的姿態。相簿裡印著小小的手和腳ㄚ子印,配上一格格的成長,十年竟似一分鐘那樣快轉到眼力與情緒跟不上的速度。
終於,孩子的手拿起相機對著我照過來,我來不及表情;愣愣的只想倒望著穿過鏡頭那端,盼時光能夠倒流就像記憶卡可以回去蒐尋一樣。找到自己最想停駐的時空。然而,,並沒有一個最想永遠停留的存在,因為歲月的每一個片段都一定有悲有喜,我們不斷的追求擁有也不停的失去,就像;我永遠無法拍到阿爸抱孫的影像一樣,連最高明的攝影師都合成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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