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丁三龍

<<風衣>>

亞蘭德倫

     除了當年陸戰隊軍用綠色厚厚重重又帶著"百家氣味”的防寒大衣，我只有一件風衣；那種及膝、黑色、像電影亞蘭德倫傳染給英雄本色裡的周潤發的那種風衣…

     有些年歲了，色澤像頭髮一樣不再烏黑油亮了，但整個行架還是很挺拔，尺寸也合身，二十多年後還是一樣。

     是我沒變還是"它"依然如故 ?

燒庫錢

   那天晚上坐在二樓陽台的阿嬤，一直等到午夜【牽"車藏"】(閩南語念ㄗㄥ˙一種引魂法會)、師公【走赦馬】、、、之後，著服的兒孫圍起來【燒庫錢】(法會最後燒紙錢給祖先的儀式)時才露臉，老人家喚我上樓。

   阿嬤拿給我一疊衣服，是阿公生前穿用的，上頭還有一個絲質鮮亮的繡花荷包是我從未見過的，老人家指示我將這些拿去和庫錢一起燒給阿公。我身著素衣頭綁"頭白"，捧著這最後的關愛，要藉著丈多高的火焰輝化到陰陽的另一頭；一如一甲子結髮的每一天那樣無言遞送過去。

風衣的秘密

    我發現了這件風衣的身影，從熟悉的記憶裡鮮活過來，"它"經常是寒冬裡祖父的背影，一如老鐵馬一樣堅毅的背影。我猛然省起我們身邊手上幾乎沒留下祖父的有形線索，那幾十步行走間我不知是對是錯地私自作了一個決定，瞞著阿嬤我抽出這件風衣，然後把其他的全擲進烈火之中。

    哪只小小的鮮綠色的繡荷包最是漂亮，引起我很多的遐想，因為阿嬤從未配帶過它；我想；那是一個貼心的禮物，鮮亮的年代裡年輕的夫妻的禮物。

   火焰下：昔日高大肩膀撐持過的衣服，漸漸消失在這著個溫情世間，火和信念迷茫了視線，我回頭看著陽台的阿嬤；心理愧疚陡然生起，對阿公和阿嬤我都難過著，這個祖孫三個都糾纏的用火和歲月來淡出的鏡頭。

   二十多年了，時至今日這一幕我還清晰地停格在記憶裡。

穿風衣

   從檜木衣櫃裡我拿出來這件風衣披上；肩頭竟然有點緊，原來阿公的高大來自自小失去父親的我孺仰的投射。心神百種複雜交錯，一個失神竟然將左肩腋下車縫處撐破了，我有些六神無主，是否這擅作主張惹來誰的生氣。

   當然；仗著被疼惜的溫情我有恃無恐知道兩位老人家不會責備我，但我重省起自己對錯的質疑，和曾經停格的畫面。

    於是這件衣服再度封進衣櫃裡，一封就超過二十年。但"它”始終不曾被我忘記，只是再面對需要一點勇氣。

春寒

   上個月春寒；加上返鄉時沒帶什麼厚重，讓我無意識地打開衣櫃想找件衣服，於是；衣架上這個挺拔的肩膀再度向我招呼，我不由自主地取下來披上走下樓去：

   一個逼閃過來電擊一樣的瞬間，肩上和心頭同時觸發，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九九重陽，阿公嚥下最後一口氣時我偝著他餘溫的身子走下廳堂的百般記憶翻攪。而今；我也偝著這件衣服，一如那天那刻忍住的淚水，恍神無主地偝這件風衣的主人的生離死別。

縫補風華

   我拿著針線；往昔老幫阿嬤穿針線的我也吃力了；好容易穿好了針線翻開內層，揪緊著心頭糾緊著兩塊布料從外層笨拙地縫起，一針一針串過衣服的肌理並串起記憶，綴補起曾經不知是對是錯的抉擇。

    我當然縫的不好不順當，但至少；我要重新穿上"它，讓同一件風衣，罩護祖孫二人的心窩和肩膀，讓它重新感受體溫。

   我套上"它"，家人一眼就認出這件風衣的來歷，直誇著好看和說著曾經阿公冬天的記憶。

   我笑了笑，摸了摸曾經破裂的"它"傷口，雖然未能完好如初，但正如我曾經心理對錯的交戰；已經被體溫縫合了。

注:

偝：音 ain 輕聲(閩南語)   動詞；背人

文:鐵丁三龍  圖: 鐵丁三龍/網路      2017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