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丁三龍

    毛筆與鋼筆

 爬格子

    我一直很嚮往我同學連春，他寫作的方式仍然用稿紙和墨水筆一格一格地爬，幾十上百萬的創作全用格子框地方方正正；一手好硬筆字體和一絲不苟的個性，先不論發表公開了多少，光是這些沾了文人氣質稿紙的收藏便是無價之寶。休論他日成名與否身價幾許，只這些泛著歲月痕跡的墨字便堪告慰自己三十多年筆耕不輟的昏黃燈光。

    如果從二十多年前開始典藏的"遺作"一窺，一開始我也是這樣的爬格子人生，後來為了方便傳遞刊載改成打字與電子檔案，雖說迅捷目的達成了，但"筆"幾乎完全擱下，本就不扎實的字體現下連自己都不知成了什麼模樣了。至於"筆”就更不堪了，惜時以為筆就是文人的劍，總得品味厚重才是君子之風，現在手邊連一支像樣的也沒有了，淨是些用過即丟忘了也不痛惜的工廠鉅量產物，塑膠地很油膩地很，想想幼時對名筆派克的崇敬，那種仰望的情愫與對筆下流出的墨水風情的欽仰，而今安在哉！

筆

    古代中國用的是毛筆。希臘、古羅馬曾在木板面上塗蠟，然後用鐵棒在蠟面上劃寫。古代埃及和波斯將蘆葦桿削尖當筆使用。從中世紀開始，在歐美，則是使用蘆葦筆或鵝毛筆。

毛筆 潤筆

   更遠的不說了，便是中國這"筆"之一字也和埃及波斯人一樣取材禾本或竹本植物，這些植物最大特色便是"筆直"，易掌握控制，取得也容易。但中國在這上頭綁上些獸毛沾上墨水就很了不起了，整個文字發展因為毛筆的發明而豐富起來，甚至因而獨立發展出書法與繪畫藝術。這書法藝術二千多年一直下來，我也附庸風雅沾了點一邊：小學五年級我那山東青島的高老師便要我們每天中午午休時寫六個"大字"，小有資質的要寫上兩張，他再把這幾個叫到跟前還朱批指導，就這樣也讓我沾上一點氣質得過全校第二、國中全校第三；如此算是和毛筆結緣了。到現在還有個四寶之盒，不過已是修養身身心之用了，難登大雅。

   回想當初；光是拿筆便正整整練了好幾個月，右手痠疼抽筋都發生過，才算端莊誠意。盼一支好筆都不可得，說什麼都要存點錢一支體面的狼羊之毫，還聽說有胎毛之筆，怎麼可能？我這務農搞粗活的？生養已是不易誰還拿嬰兒剃頭再拿這些毛髮付錢讓人家幫著扎筆，買圓鍬鋤頭的錢都不夠用了哪來心情搞這個。

一直到近些年才得以買幾支毛筆保存，也學古人用手指和溫水”開筆”、潤筆、才開始入墨。懷著謹慎恭敬對著蒙恬先生當年戍守北將寒夜製筆的無”筆”崇敬。

以前的人求人墨寶，備禮呈銀也說是”潤筆之資 ”。現在我常幫老闆捉刀代筆寫集團大案，從來也沒有這等禮數，大概是現代人都用鍵盤滑鼠不用筆，所以也不用 ”潤筆”了。

鋼筆和墨水

   看見西洋圖片裡那些作家都用鵝毛筆，不管筆身是鵝毛還是蘆葦但筆頭總是聽挺的鋼製；離筆尖方寸會有個針孔大小的蓄墨圓洞，再往下切出一條導墨溝導入筆頭。寫幾個字後往墨瓶裡沾醮一下，然後拿出來往下寫，這個意向配上那些文豪、大科學家、音樂家的頭像和展現出來的稿紙、樂譜….簡直就太棒了，欽現景仰之餘也愛上這類東西。所以小時候文具店裡有賣ink鋼筆墨水，總覺得那是鋼筆人才用的上的風雅貨，一支箭頭(派克筆)映著西裝外套或白襯衫，雖然畫面很小，但氣質出眾散發出雅士名人氣度，盡在二吋長的”箭”上。

   我家也有文人的，二叔三叔都上過大學都是"師”字輩人物，所以我家也有派克鋼筆。已經記不起來怎麼來的，但我看過鋼筆拿起來當飛鏢射紅檜桌面；標竿一樣挺立的樣子，拔起來以後照樣書寫流利，驚嘆這樣的名筆真可以傳家百代，不愧是德國工藝。於是趁著大人不在家，我在阿媽的嫁妝櫃上練習寫字裝樣子，其實是為了"練飛鏢"。迄今；這個我人生第一次學寫字的櫃面(拿條高凳跪著撐起上半身才夠高)，還留有傷痕；被我收藏著。

   鋼筆的氣韻如此，自然是文人贈裡的高級貨，舉凡職位高升或考上大學什麼的，都是最佳賀禮，所以賣鋼筆的也要負責在筆身上刻字，如此對受禮者就更有不可替代的紀念價值了。

   博物館裡還有一種筆意義非凡，便是那些簽過重要條約的筆，這筆能簽下條約之前，不知道已經多少爭戰流離、百年恩怨糾葛、千里江山易主和人民血淚的筆，我想李鴻章夠堅強，近代中國就他筆下最是"輝煌"了。

筆之沒落

   時勢若此筆真是沒落了，每次我們敲打鍵盤時，筆便多了些沒落情愫。在台灣共同的百年記憶的林三益筆莊，在書法國畫勢微的今日也面臨了無以為繼的斷炊之局，第四代接班之後經過許久研發才改訴求將製筆技術變成彩妝之用，公司才得以存活重生，昔日畫山畫水如今畫娥眉，少了文人風雅卻也多了妖嬈風情。每次我上行銷課舉這個例子時，雖得意於逆境重生的轉型創造，但仍不免悵然若失。

   至於鋼筆更是，除了襯些風雅簽簽名外，幾乎全無用筆之地，昔時所謂的"硬筆書法"，也跟"軟筆書法"一樣，雖豐神俊逸氣宇不凡，卻都和大英百科敵不過維基百科一樣，從文人書案上退入抽屜，退入時光盒子，在舊夢縈繞暗自飲泣….以鏗鏘挺拔的身軀。

案頭

昔日案牘勞形必是筆耕不停，而今以指代筆可悠遊千里之外，書桌再無需筆架之山；再無需墨水之瓶。憑誰問昔日風光江山，只得一點心頭點滴，心頭點滴，鮮紅的傷感，沒有墨香沒有暈染；當然也沒有想像擴散。一切就是事實攤成，本就不需要生花妙筆。